车辚辚，马萧萧。
十日之后的清晨，今天是苏天福给王德整兵的最后期限，也使苏天福这几日阴云密布的脸上微微多出几分亮色，特地起了个大早，慢步走到屋外。
“牵马来。”身边一位年老的亲兵小跑着奔向马厩，不一会儿便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健硕骏马来到苏天福身边。
“我的松风呢？”看着陌生的白马，苏天福微微有些诧异。松风是苏天福早年贩卖私盐时，高价从一个蒙古鞑子手里买来的纯种蒙古马，虽然并不象许多中原马那么高大威猛，但是在战场上速度却行动却迅猛如风，故名“松风”，此马随苏天福征战多年，乃苏天福最钟爱的坐骑。
“老爷，您忘了，上个月松风的一只后蹄已经跛了。”牵马的亲兵顿了顿，小声接着说，“而且您不是还说它已经跑不动了么，所以我叫人重新帮老爷您找了一匹，你看中意不？”
听到这儿，苏天福刚刚有一丝亮色的脸蓦地有黯淡下来，不过这个亲兵是从自己还在贩运私盐时就跟着自己的老人，这些年跟着自己南征北战，虽然自己做了捻子的总旗主，他仍然还是称呼自己为老爷，身份本就不一般，看看他额上密布的皱纹，苏天福实在不忍心苛责他的自作主张，更何况这也是为自己着想。
苏天福勉强挤出个笑容，从亲兵手里接过缰绳，左脚踏上马镫小腿旋即发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准备跃上马身。异变陡生，白马高昂起雪白的头颅长嘶一声，前蹄跳起，马身左右剧烈摇晃，分明是不愿意让苏天福骑上自己。
苏天福被这一变化弄得措手不及，不过多年骑马的经历让他应对烈马已有相当的新的，遇到烈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只见他猛地一沉，放低重心，紧紧攥住手里的缰绳，倚靠在马身，将整个人的重量全部架到马匹的身上，右脚凌空寻找机会从马身越过，以便让自己安全的落到马鞍之上。可惜马身摇晃的实在剧烈，苏天福屡次尝试均告失败，无奈只好右脚重新着地，整个人外后倾，让左脚离开马镫。虽然一系列动作干脆而利落，可惜左脚落地时没站稳，脚步凌乱的往后打了个踉跄，一屁股坐到在地。
“老爷，老爷！”年老亲兵被苏天福的狼狈样吓了一条，也不管撒开四蹄跑开的白马，赶忙快步走到苏天福身边准备扶起他，不过苏天福摇摇手，单掌撑地自己缓缓站起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双眼望着远山沉默不语。
“去把松风牵来吧。”良久，苏天福终于收回眼光淡淡的说。
“是，老爷。”亲兵恭敬的应道，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有牵着一匹枣红色略显矮小的马走到苏天福身边，从一深一浅的马蹄印可以看出，这匹枣红马的右后蹄微瘸，虽然不是很影响行走，不过走路姿势多少有些难看。
苏天福左手从亲兵手里结果缰绳，右手伸到枣红马脸便轻轻摩挲。枣红马也亲昵的摇晃着脑袋，偶尔打上两个响鼻。
“老伙计，我们都老了啊。”苏天福低声呢喃，眼角似乎溢出点点晶莹的水珠。
似乎是听懂了苏天福的话，枣红马高昂着头，仰天长嘶！
“马犹如此，人何以堪。”不知何时，林雨三已经来到了苏天福身边，看到如此场景不禁轻叹一声，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
“总旗主。”看到苏天福总算注意到了自己，二人齐齐朝他行了一礼。
“林先生和怀义来了啊。”苏天福缓缓平复下心情，朝二人点点头，林先生自然说的是林雨三，怀义则说的是林雨三身后的中年男子王怀义。
“听说总旗主今天要出征，雨三特地前来为旗主送行。”林雨三稍稍欠身，淡淡的说。
“有劳林先生了。”苏天福也回了一礼，然后瞥了一眼林雨三身后王怀义，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声提醒，“怀义也来了，昨日我与你所说之事，可曾牢记？”
“总旗主放心，旗主不在之时，怀义一定听从林先生的安排。”王怀义连忙答道，脸上的肥肉全挤成了一团，昨日苏天福的确嘱咐了他许多东西，而如何听从林雨三的安排当然是重中之重。
“嗯。”苏天福点点头，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转头看向林雨三，貌似关切的说，“皖内的清军并不足惧，不过林先生需小心新近崛起于凤台的苗家军，虽然未曾与其打过交道，不过我总有些不安的感觉，听说苗家军的大帅和林先生一样也是读书人出身，不知林先生对他是否有所了解？”
“这倒不曾耳闻，不过如果苗家军敢来，雨三必使其有来无回。”林雨三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总旗主，兄弟们已经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苏天福还没回话，身边传来了王德的声音。
“很好，是时候上路了。”苏天福瞥了一眼缓缓升起的朝阳，点头说道。
苏天福慢步走到松风马前，左脚踩上马镫，王德上前似乎想搀扶一下，却在他凌厉的目光下知趣的退却。左脚发力，整个人一跃而起，然后稳稳落到马鞍上。
只见他左手紧握缰绳，右手轻抚马颈，低声道：“老伙计，走吧。”
松风打了一个响鼻算是回应，哒哒的马蹄声想起，一人一骑一深一浅的走在朝阳温暖的光芒下。
“林先生，王德先走一步。”王德朝林雨三行了一礼，再向王怀义点点头，不等二人回答转身快步赶上苏天福。
可惜苏天福和王德都没有再回头，否则他们会发现，林雨三从来都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笑容，即便是笑容中带着几分轻蔑，而他身边的王怀义低着头，久久没有再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