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蔡安安都是“好了”的样子,除了仍旧不想上班、不愿碰车外,并没有明显的反常,吃得好,睡得香,还特别给公公婆婆打电话道过歉,邀请他们有空再来打麻将,甚至连续两晚上都主动缠着和萧定做爱。
萧定又去了一趟顺子心理诊所,把蔡安安最新的表现给李顺子讲了一遍。李顺子说:有这样一个病例,是一个男的,得抑郁症有两三年了,有一天回家,看见老婆和一个陌生男人睡在一起,那个陌生男人被现场捉奸了,还嘴硬,气壮山河地说,你放着不用,也不让别人用啊!一下子把丈夫给激怒了,丈夫拿着菜刀里里外外乱剁了一通,没剁着人,却把抑郁症给剁好了,因为抑郁症,请了半年假,突然没事了,回单位上班了。你家蔡安安可能是相似的情况,她儿子意外当了回医生,把她心中的怒火诱发出来,摔了一堆东西,是宣泄,也是释放,把坏情绪释放出去,病就好了。萧定说:她摔碎的东西里面,有一件堪称价值连城,我们专门请人鉴定过,是一件宋代的钧窑变釉撇口瓶。李顺子说:越值钱越说明她的愤怒是货真价实的。萧定问:你认为她真的好了?李顺子说:那倒未必,抑郁症很难除根的,说白了,人人都有抑郁症,常常是,你昨天是抑郁症,今天不是,后天又是了。无限复杂强大的现实世界和无限脆弱渺小的个人内心,永远是一对矛盾,现实世界不会得抑郁症,只好人得了,是不是?所以,难根除,易复发,是抑郁症的两个特点,遇到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理由,就有可能再度复发,旧伤之上再添新伤,一次比一次重。萧定面露不安。李顺子笑着说:蔡安安得抑郁症,你应该高兴才对。萧定问:为什么?李顺子说:她不是一般女人,她是富婆呀,她抑郁了,她的钱不就归你管了吗?
回公司的路上,萧定忘不了李顺子那句话:她抑郁了,她的钱不就归你管了吗?萧定承认,这话的确让他一时陷入严重的思想混乱而不能自拔,他得努力挣扎,才能不让自己掉进泥潭,这实在是一个惊心动魄的过程,所有的闲言碎语一瞬间似乎都变成了真的——萧定是一个机会主义者,萧定是吃软饭的男人,萧定看上蔡安安的钱了……路过野狸岛的时候,他开车上了岛,躺在最靠近海的草地上,认真做了一番内心清算,终于理出了头绪:蔡安安最好不要得抑郁症,如果不能不得,那就一定要想办法治好,越快治好越好,哪怕把她挣的钱都花光,花得一分不剩。他想,自己在国外留学的几年,如果说有什么收获,那就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社会,以富裕为目标,是危险的;在中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句话所产生的历史作用和深远影响也许需要重新评估,“仓廪实”了之后再管礼义的事,就来不及了,“衣食足”了之后,是否知荣辱?这很难说;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更多的人富起来,于是,造就了向拜金主义全面投降的人类学奇观:会计靠做假账致富、医生靠拿红包致富、老师靠高学费致富、承包商靠豆腐渣工程致富、股市庄家靠老鼠仓致富、书商靠盗版致富、餐馆靠地沟油致富、官员靠贪腐致富、政府靠卖地致富、农民靠催生素致富、牛奶商靠三聚氰胺致富、养猪的靠注水肉致富……富裕并不坏,富裕并非天生不仁不义,但是,从理论上讲,富裕本身不应该成为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社会的追求目标。比富裕更好的东西是正义,正义应该取代富裕,成为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社会的追求目标。正义应该是全社会共同追求的最高美德,应该是最高的善。一旦相反,以富裕为美德,以富强为目标,情形就难免是目下的样子,为了致富而见利忘义、无所不用其极。真的富裕了之后,为富不仁就是常见的结果。这个观点他曾在若干场合讲过,很多人认为,这些话不过是一个海归博士的官腔罢了,正义、美德、善,这些词听上去像火星上才有的物质,华丽,但不可信,正如没人相信他爱上了蔡安安这个人,而不是她的钱。眼下恐怕是他证明自己的时候了,他告诉自己:
是的,你眼下的最大正义就是尽可能阻止蔡安安成为一个抑郁症患者,用最积极最无私的作为防止蔡安安走向更深的抑郁。
他立即坐起来,给蔡安安打电话,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您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他立即又给家里打,是张嫂接的电话:“萧总啊,蔡总在楼上,要她接电话吗?”他问:“她怎么样?”张嫂压低声音说:“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