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傍晚,李小菊来电话问郑安安,愿不愿去祖玲家陪祖玲的丈夫打打麻将?郑安安问,是谁的主意?李小菊说:“是祖玲邀请的。”他再问:“我去合适吗?”李小菊说:“祖玲点名要你去的。”他还是有些犹豫。李小菊说:“放心,叫你去是做好人好事的,祖玲的老公已经好多天出不了门了,咱们去给老人家解解闷。”
他开车接上李小菊和冯佳,去了祖玲家。祖玲家在一楼,李小菊敲了门,祖玲开门,对他们笑,笑得很大方,没有半点阴影。
她丈夫坐在轮椅上,半歪着头,有点像物理学家霍金的样子,只是比霍金高大多了,每个眼睛的上方有个小木夹子,把上眼皮夹起来。
“这是我老公杨勇。”祖玲向郑安安介绍。
杨勇对郑安安笑了一下,露出了孩子般的羞涩。
李小菊笑着问杨勇:“出什么洋相?”
杨勇坦然回答:“没办法,眼睛睁不开了。”
李小菊俯过身取下两个木夹子,果然,上眼皮就自动滑下来了,令杨勇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只是两个眼珠子还有活力,在隐隐起伏。
杨勇的样子把三个女人惹笑了。
郑安安却全身打战,恨不得立即化为空气蒸发掉。
郑安安很后悔自己看到了这一幕。
然而,接下来他看到了更多。
祖玲在他们进门之前,已经摆好了专用的麻将桌。杨勇的上眼皮重新被夹好后,便急切地说:“闲话少说,咱们快上桌子吧。”
郑安安和李小菊东西相对,冯佳和杨勇南北相对,祖玲给大家沏好茶后,便坐在老公身后,替他接牌出牌。杨勇的双手仍然灵活,但两只胳膊只能勉强移动,因而更多的时候需要祖玲帮忙,她把牌拿过来搁在他面前由他自己用手指摸。他总是立即就能摸出是什么牌来,食指的指尖像面条一样抠入牌下,简单一碰就知道了,有用就留下,没用就推远。的确,他修长的手指有能力让麻将变得像绵羊一样驯良,任他摆布。麻将在别人手下是坚硬的、倔强的,在他手下则是柔软的、听话的。看得出,用手指摸牌,而不是用眼睛看,对他来说,是多么了不起的一种精神享受。祖玲显然最了解这一点,因而,每次接牌时,她总是低低地将牌移过来,不让别人看见,不让自己看见,同样不让他本人看见,以免降低了他摸牌时的快感。她和他的这种合作,看上去竟十分默契,令人有赏心悦目之感。尤其是祖玲,竟一点没有难为情的样子,而是坦然自适,落落大方。
为了和二人的速度保持一致,大家接牌出牌时都故意慢上三拍,故意拖延着思考和迟疑的过程,像极了电影里的慢动作,甚至比慢动作还要慢,尤其重要的是,每过两三巡,要保证祖玲的老公和一把,常常需要把和了的牌再打下去。祖玲还有个任务,便是给和的一方发扑克牌,谁面前的扑克牌多算谁赢。
几圈过后,杨勇拥有的扑克牌最多,八张,依次是李小菊冯佳,各有五张和四张,郑安安面前则空空如也,一张扑克牌没有。
“你怎么回事?”李小菊问他。
“我手臭。”他笑着说。
祖玲歪过身子看他的牌,胳膊肘和他微微一碰。
“这次该和了。”他说。
“我一看,你的手气就好了。”祖玲说。
“是呀是呀。”他说。
“和了,自摸。”郑安安轻轻推倒了麻将。
祖玲发给他两张扑克牌。
于是接着再来。又打了两圈后杨勇坐不住了,胳膊完全动不了了,需要去床上休息一会儿了。祖玲将他推到床边,把拐杖给他,他费了很大劲都上不了床,郑安安这时便离座跑过去,将他像孩子一样抱出轮椅,放在床上。
杨勇说:“谢谢,谢谢。”
祖玲笑着对郑安安说:“我有你那么大劲就好了!”
郑安安心里一酸,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