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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敬畏之后是忠贞

每个人的创作既是从自己开始的,也是从他人开始的,既是艺术触须的延伸,也是对他人艺术高度的延伸。

这是一个成功诗人的作品。

我所说的成功,并非是指作者获得了多高的文学地位和社会影响,而是说她在诗歌创作上取得了成功。

总在忙碌,记不清这部书稿是什么时间送给我的,几个月了。因为在我印象里他们计划于明年出版,所以一搁再搁,最近老友终于发话过来,说别人书稿的校样早出来了,就等着你这篇“序”呢!我这才“醒悟”过来,得赶快安排个时间完成这份“作业”,特别是年轻作者盼着自己新著出版的那种心情,更应该理解。

为人撰序,往往是一种很被动的写作,无论别人的书写得如何,你都得做好自己接下的活儿。《当时明月在》是在网络上比较活跃、也写出了一批受人称道的人物散文的老友卢发生托我写序的。像我这样对网络比较陌生的人,自然对一些年轻作家和诗人也很陌生。这部诗文集的作者名字与厚厚一摞稿子一起第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没有留意,因为作者是谁对我完成这次写作任务并不重要。所以,当我读了一部分篇目之后,才感叹地回到书稿的首页上来关注作者姓甚名谁。

这是作者的第一部集子,但我们通过收录其中的一百多首诗作可以看出,她是坚定地沿着诗的艺术走向一路踏歌而来的。

真正的诗的触须,是源于这株古老而深邃的艺术根基的,真正的诗创造必须是这种触须的延伸,延伸得愈远便愈是成功。这也是我肯定陈满红这部集子的一个最根本的艺术缘由。她的创作,始终是以坚守诗歌的美学立场为前提的,她的探索与创新是立足于诗歌经验而展开的。

我想,还是列举她的一些诗作段落来进行说明,比如那首《过人行道》,她开头写道:

红灯亮了

车河停止了流动

斑马线浮出水面

白色条纹被凸现放大

竖码成一首诗的形态

这几句诗在作者的作品里虽然不是最好的句子,但我从中感受到的是她那双诗的眼睛。熙熙攘攘的闹市长街,多少人千万次目睹,而她却从极其普通的斑马线中发现了诗意。

我总是这样踱步在你的山与海之间

测量你的长与宽

计算你情怀的面积

是否能容纳下这千般的爱

诗人在《山海之间》对爱情的表达,也体现出了她不俗的艺术手法。游历于这种被无数人写滥了的领域,她照样能够寻找到新的角度和喻象,寻找到新的诗意,从而给读者留下审美印象。她的作品里不但蕴含着比较丰富的诗美内蕴,而且语言清新流畅,节奏性很强,使人感觉出一种鲜明的音韵感,展露出可贵的诗歌语言特质。

虽然多年迷恋于诗歌艺术,并且同样从青春年华起步,但陈满红却没有某些女性诗作者的那种娇嗔与自怜,更没有那种脂粉气和矫揉造作的做派。她的诗风端庄自如,显示的是一种落落大方的艺术气质。《当时明月在》所以能给我们留下这样的风格记忆,同样是因为作者保持了对艺术的敬畏,对诗歌的忠贞。她没有过多地去寻求“怎么写”,没有醉心于对诗歌形式的把玩,而是努力地去表现生活,去写人生的真实。因此,她展示给读者的更多的是种种生命体验,是对生活某些本质的诗化诠释,使人读来别有一种感悟。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是一首诗

我在一首诗里

丈量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一首诗用一生写完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远的答案

《草语》中的这一节,带给我们的是对人生的一种哲辨思索。而且,她总是致力于诗意的营造和情感抒发,从不刻意地去凸现时代色彩,却反而使我们感受到了真切的现实背景,她也没有更多地追求对某种生活的深度楔入,却反而让作品散发出强烈的生活气息,一切显得自然娴熟。

在《离开是一种归来》这首诗中,她把人生喻作一次漫长的旅程,从最早离开“母亲的子宫和乳房”,到最终回到母亲那里。“姐姐下车了不说再见/祖母告别的时候下着大雪,”她在过去的旅程中经历过种种伤感,但生命就是这样的。

在另一首《姐姐》里,她再一次写到对逝去的姐姐的深切怀念,可她没有直接去描绘年长她十岁的姐姐留给她童年的温馨回忆,而是说“十年的距离/就是你能伸手摘一朵桃花/而我只能低低地牵你的手。”她从姐妹年龄的差异着笔,为读者描绘了一个形象的生活瞬间,那个瞬间在某个春日,在花朵缤纷的桃林之中。正是这种令人怀想的诗意时刻,反衬了早逝的姐姐给作者的心灵刻下的无尽思念。许多年过去了,当某个清明节诗人再次站在姐姐墓前时:

我比你大十岁

姐姐

你还是那样年轻

阳光摇曳在你的嘴角

那颗黑痣是你美丽的心情

诗人再次调动这种手段,通过“年龄消长”来表达自己的哀念,不但深深感染了读者,而且还使我们对这些诗句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还有《我的四季》,她写道:“这个春天/很短/似乎省略了一个重要情节/就到了夏天。”这里,她为青春的短暂表示了一种心灵深处的遗憾。而她在另一首《春踪》里,对这种心情表现得更为明确:

春天早就来了

只是

开头被冬天纠缠

结尾被夏天侵占

窄窄的中间

还能装下多少浪漫

诗人笔下的“四季”,形象地指喻着普通人生的整个历程,写出了她对生命过程的深刻领悟,写出了她对人生不同季节的感受,也表现出她对生活的深深挚爱。因此,她不仅仅为“春日苦短”而感叹,也喜爱炽热的夏季和岁月的冬秋。她写夏天:“绿色填满了所有枯萎的缝隙/蝉在叶子里独奏/它们都唱/这个季节不错。”(《我的四季》)同样,寒冷的冬季在诗人笔下也有另一番诗意(《冬至》):

许多故事在秋天已经归仓

冬天只适合收藏

立是开始

立冬却注定许多情节开始凝固

作者写“时间”,写季节,写春夏秋冬,写出了诗歌的哲性启迪,接着还写了《年》。她把“年”比喻成一个顿号,是“每个人生命中的标点,”进而她还写道:

年不是分钟小时礼拜或者月份

可以默默流逝

年的离开

需要一个假期一些祝福

一些礼花甚至一种仪式

深刻地纪念

尽管老卢反复向我介绍作者的创作水平,有一种信任作前提,但我读过这样的诗篇,还是感到这部集子的艺术水准远远超越了我的想象和预期。

每个人的创作既是从自己开始的,也是从他人开始的,既是艺术触须的延伸,也是对他人艺术高度的延伸。在浮躁而混杂的当今诗坛,一拨又一拨不甘心失败的人以他们急切的行为实验过,他们试图寻找到通向艺术殿堂的捷径,并且许多人宣称自己成功了,可旁观者要比这些急于求成的信徒冷静一百倍。偏离艺术航道的所谓探索,只会是劳而无功,只会导致满脸鲜血和两手伤痕。陈满红坚持的是一条正确的诗艺道途,其作品内涵所追求的也是一种高远的精神走向。因此,她的创作中没有那种浮躁和肤浅,特别是对于一些读多了非诗作品的读者来说,她的诗更是值得品味的。

在这部集子的最后部分,收录的是二十多篇短文,大多是作者的旅游笔记、生活小品以及悼念故人的文字,依然充满着诗情与哲理。比如《祥林嫂是怎么死的》这篇,作者从自己独特的视角,对鲁迅小说中这个女性主人公的命运作了深刻的剖析。写到祥林嫂被鲁四老爷扫地出门时,她说“这个女人自这一刻起,就已经死去了,”这样的笔法是简练而精辟的。虽然最后她将祥林嫂的悲剧归于其命运的马太效应,而不是罪恶的社会,似乎还有进一步解剖的余地,但这样的文章不但可读,而且好读。

人生不售来回票,一旦动身,绝不能复返。

——罗曼·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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