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去游泳
像投河,太孤独。
——陈小三《一个人无法游泳》
离蒋琼约定的时间还有些距离。超男早该淘汰,我告诉自己。左手按几下TCL遥控器,又递右手。屏幕上画面闪烁,很快重回开机时的频道。脑海里冒出一句唐诗:仰天狂笑出门去。哈——哈,笑了两声。Stay tuned to this channel意为“请继续收听”。想到毕宇爱笑的样子了。毕宇爱笑着说,这个夏天真的很烦人。不知他为什么爱笑着说,这个夏天真的很烦人。我期待哪个地方台推出超级人妖,诸如此类。一天下午看碟,片中罗家英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毕宇小声笑着,窸窸窣窣,我表示了理解,声称毕宇是人妖他妈生的。届时你报名参加超级人妖,相信能轻松夺冠。毕宇颇开心,没有捶胸跺脚,甚至连往常扔个坐垫过来以示不满的举动也没。他认真地笑言:阿德,你也参加。我相信你的气场。我摇头,我这人整天紧张兮兮,轻松不起来,宁愿给你短信投票。投票、拉皮条,我又不是没干过傻事。
这个时候出门就相当傻。既赶不上饭局,又遭烈日曝晒的罪。然而,一个人留在家里憋闷得慌。我不是超男,有雌雄同体的喉咙可以自娱自乐。冰箱里没有更多的水。为了喝水,我也得出门。关掉电视时,手机响了。扔下遥控器,跑进卧室拿起裤子,从口袋里掏出诺基亚。我以为是蒋琼打来,结果是:尊敬的客户,您好!您在8月4日14时23分已欠费10.35元,现已被限制呼出,很快将被限制呼入,请及时缴费以恢复您的正常通信。话务小姐的声音听上去,倒和蒋琼相近,清脆利索。
你为什么觉得我要捶胸跺脚?毕宇看完碟片冒出这些话。参加电视节目就需选手有专业娱乐的态度。何况,捶胸太那个,那是大猩猩才做的事。末了问,阿德,你说猩猩为什么喜欢捶胸?
吃饱了撑着。
什么?
没什么,它在自我推拿。
我又补充:这利于消化。就像人们困顿了会去街边小店脚按一番?我打着哈哈。知道吗,只有雄性大猩猩有这种行为,而雌性的几乎没有。
你又知道。
我觉得是个人习惯,这是它的习惯。可能和我们伸懒腰一样?
再者,猩胸狭窄,它捶胸无非是让自己的胸变大点,我做了纠正。它们不傻。
你在逗我。阿德,我觉得它是在吸引同伴。
八月天,闷热得连风丝都溜走。忽然觉得毕宇说大猩猩捶胸是为了吸引同伴,有些道理。为了不靠捶胸联系同伴,我该出门买呱呱通了。冒着毒太阳。早在三月,我就打算跟随冷空气北上,但盲目北漂需要怎样的勇气。记得在半山千叶大酒楼聚餐时,同事李就说,阿德,你没有别的毛病,你他妈的毛病就是胆太小。你喝高了,我极力解释,果粒橙其实蛮好。中午喝酒我,这,怕要耽误下午上班。我分辩,不是不会喝酒。
工作时间里,我就得像个钉子铆在办公椅上,喝了酒,我这铁钉怕要生锈。之前几天我被折腾得够呛,为配合一位老同志纪念建军节70周年的讲话,我扫描照片,制作幻灯片,刻录光盘。末了,还要亲自到老同志讲解解放战争时期图片的现场。组织上唯恐现场出了纰漏。检阅保存下来的图片,老同志回忆了鲁南战役。后来他的回忆去了金门,在战友的阵亡地洒了酒水。能去对岸的军事禁地,这老同志显然有过人之处。恰好那几天毕宇喜欢叫我出来打台球,说定个日子吧。我也答应了,会给你答复的。我老觉得,该有空闲的时机。到了最后,仍是放他鸽子。
怎么样,鸽子王。
这没办法,改天吧。
就今天中午,来星台球俱乐部,我等你。我就一个人,占了张桌子练了半天球,不打几局,有点说不过去。老板娘也会怪我。
催我没用,我一切服从组织。
什么组织,连点自由都没。
还是改天吧。
记得末了,他说我鸟人。
鸟人,一点意思也没有。
穿上裤子,我准备出门。为了补偿他前几天等待中浪费的光阴,以及他在星台球俱乐部损失的已然不多的好名声,主要是,让自己在见蒋琼前的这段时间里不至虚度,我得找毕宇。打不了台球,也可在他家楼下的院子里打羽毛球。我能想象羽毛球拍鼓动出的气流,它晃动院子里的榕树叶。羽毛球是相当触手可及的运动,他家的羽毛球拍还是顾亦非留下的——双星牌羽毛球拍。
走到柴火间,柴火间的钥匙记不起放哪儿。钥匙还是毕宇给自行车打气的时候,找师傅帮忙磨的。电子磨匙,快速简便。我要问毕宇,替我放哪儿了。掏出手机,“对不起,您的……”我也不是非要这钥匙不可。就是想,毕宇,既然磨了钥匙就派上用场吧。
柴火间的门板本来有问题,一般人看不出。我真没打算重新磨钥匙。
毕宇说,还是磨个钥匙吧。尽管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小人真入了我的柴火间也会绝望。没必要为此花钱。我在铁门前,说,看我撬锁。
撬锁?你虚张声势了。就见你拨拉几下,芝麻开门了。不过,还是要懂得掩饰。我待会儿去给自行车打气,替你磨个钥匙。
从柴火间拉出单车,用力过猛,身后堆放的杂物砸落下来,多是些纸皮,懒得理它们。倒是有一塑料袋的碟片,可以拿到毕宇的电脑上看。塑料袋里还有着本暗绿色封面、蓝色封底的书,《学游泳》。封底上的男人头像,貌似霍金,但比霍金性感。因为他面露笑意,眼神轻佻,无须戴严肃的眼镜研究宇宙学。
好几次我找上门,准备和毕宇一起看碟,结果都遇不到人。这次仍没事先通知毕宇。
每回出门停单车,毕宇的自行车总与我的摆在一块。他屡次建议,来,我们把车并排锁上。
那日在豪客来吃牛排,我们把车子停在附近,待上楼前,我特意问他这回怎么不把车子并锁了。不知道他听见没。我睁眼看他跟着头戴黄色帕巾的服务小姐上楼。
拿沙拉时,我问毕宇,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呀。
没听错吧,哪个姑娘?毕宇扫了四周。
刚才你跟着上去的那个。
亏你想得出来,真是诗人。
别回敬我了,我问你话又不是笑话你。至于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写点豆腐文章。
你问那干吗?
只是觉得你奇怪了,往常你专门提醒我:咱俩车子锁在一起呀。
桌上放好沙拉后,毕宇说,这边热闹,人多,应该没事。
毕宇吃通心粉的时候要求我,说说那个女孩呀。
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不是说这里的服务员啦。你上次偶遇的姑娘。公交车上偶遇,还互留了联系方式,亏你做得出来。
我后悔不已。只怪上次和他去通湖路上的外贸店,接到蒋琼的电话。
他倒真先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仿佛,他就是事情背后的真相。
蒋琼当日刚考完试,准备回家。结果在省府路上提前下车了。要我过去找她,帮忙拿点行李。
我走不开。简单地回了这么个短信。
毕宇说省府路哪里?
帝苑歌城附近。
可以过去呀。我们过去也很近。
我说你少插嘴。要去你去。
毕宇推起自行车真去了。
我没跟上,独自进了秦外贸时装店。
服务员缠着我,先生,满意的话可以试穿。
我回答随便看看。
拐进了毗邻的另一家,TIME外贸时装店。
还没逛完这外贸街,毕宇已然回来。
怎么样。
毕宇说,见到了,不止一个。我不知道哪一个。你说哪一个?
行李比较多的那个。
她们的衣物似乎都很简单,没多少行李。
这么认真,我说,你饥不择食,也不至于这副样子吧。
说到饥不择食,毕宇坚持去邓记餐厅吃荔枝肉,喝蟹白汤。
邓记餐厅在黄巷的出口,因为三坊七巷正改造中,四周废墟不堪,一片灰尘。奇怪的是小店生意未见得萧条,甚至绝尘而上。
好名声很关键。毕宇提醒我,因为你老放鸽子,如今星台球俱乐部的老板娘对我没多大热情。
怪你自个儿爱去蹭球,蹭球有什么好,又不能当饭吃。
就等着你来开打。你现在倒好,倒打一耙。我的好名声就是被你透支了。这顿饭你请。
楼上请。我又不是不干脆的家伙。
这家邓记餐厅是老字号。我总以为它撑不了多长时日。它又似乎极有耐心,与我的揣测进行持久战。
毕宇坐下说,店面要是能大点就好了。
传说中的荔枝肉,跟荔枝完全没有关系。说白了,就是咕咾肉,只不过其中的菠萝换成了土豆。但是真的好吃,土豆酥酥的,烫烫的,口感很好。我说,小顾就很会炒荔枝肉。
毕宇没说话。
我觉得尴尬,便找话说,凤凰池那边的六六休闲小站好久没去了。也算价廉物美。
嗯,我们仨经常去那儿。他继续埋头吃饭。
我在心里拍了自己几下嘴巴。说什么小顾呀。
邓记餐厅离豪客来不远。
再说那日从豪客来吃完出来,我的车子还在,他的车子不翼而飞了。
要知道,他的车子好歹上了锁。我的可是连锁都没上。
我跟着他四周无目的地逛了一圈,知道这是徒劳。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建议他到附近的警务室挂失。很近的,就和豪客来隔一条街。南街派出所。
倒好,他自我安慰,一辆单车而已。没了就没了。
嗯,说没就没了。
毕宇说,去挂失才是浪费时间。做笔录,还不如学你写诗。
我说,你怎么又来了,扯到我身上。我刚才已提醒你了,你不用怪我。
毕宇笑着说,我真没怪你,我不生气。
周一早上要去省老干局,协调老年大学国画培训的课,我陪听并且打理一些事务。想到明天就是周一,头上越发冒汗。骑着单车进了小柳社区。一些陌生面孔踩着自行车从社区过来。太阳看上去还是很大。宣传栏里贴着如何避孕的常识。
毕宇的门前贴着百事海报,蓝得像是妖孽。好几回我站在蓝色海报前,有一袋烟的时间。发现再站下去也没有用。沿楼梯下去,楼梯间的灯泡全坏掉了,我想象着夜里毕宇和顾亦非摸黑上来的情形。从院里榕树下经过时常见有枯叶落下。有次准备离开时,毕宇骑着自行车出现,面有笑容,头发上落着片叶子。我曾经为这个“发上落着片叶子”写了首诗给毕宇。从此落下了笑柄,成了他口中的诗人,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阳光倾倒墙上,染成了红色,让我觉得有红杏出墙,树枝的影子婆娑地漫过墙上的藤蔓。事实也是如此,毕宇车场失意,情场又复得意。楼上传来他那房间里晃荡出来的情场得意的笑声。循着笑声,我上楼。推门进去。
你们笑得太夸张了。我在楼下都听到了。
方晴指着毕宇,指了半天,话也没一句,忙着弯腰又起身。
我纳闷,就问毕宇,你又逗老婆玩呢。
毕宇耷拉着头,又很快抬起,摇着头,笑。对方晴说,你可别说。
我就说。
说出去玩笑大了。
我说,小方,我支持你讲笑话。讲笑话多让人开心。
这可不是玩笑话,方晴纠正,这是趣事呀。
还有,都说了,别叫我小方。
毕宇都叫你小方。
你别栽赃,我都叫她老婆。
我跳到方晴身边,躲开毕宇扔过来的坐垫。
你还用着坐垫?大热天的。让我也分享下这趣事吧,小方,看把你们乐的。
毕宇捡起蓝色坐垫,回头问我,阿德,哪阵风把你小子给吹来了。
我伸出手扇,有风我也不跑你这儿来了。这么热的天兜风多好。
毕宇说,得,你爱哪抽风就赶哪儿去吧。
我接过方晴的茶水,径直走到阳台上,对毕宇喊,出来呀,屋里多闷。
方晴问,我把温度再降些?
我摇手,弯下腰,搬起了茶几,一股脑放在阳台上。
阿德,你没打声招呼就来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这样。出门访友都很偶然,遇上了是运气,没遇上是气数如此。
什么话呀。
方晴跟了出来,手里拿着切好的西瓜。
我说,毕宇,你看,有个老婆就是舒服。
方晴说我把空调关了,不然冷气都往阳台上涌呢。
几株不知名的花草,把藤蔓都绕出阳台上的安全栏,似乎要往院子里的松树上靠去。
你们今天又遇到开心事了?
方晴兴奋地说,不是今天不是今天。只见毕宇使了个眼色。可是不管用。方晴接着说,他昨晚可出糗了。
我问毕宇,你又做出什么丑事?
我?我很正常,这么个大热天,昨晚吃过饭就去游泳了。
正对阳台前面的松树上,不止一只知了。我对方晴说,肯定有十几只,走,叫毕宇帮忙抓来玩。
都多大了,还想用知了哄人,方晴笑着说,我跟你说吧,他昨晚游泳——
毕宇咳嗽了起来。
我拍着毕宇的背说没事没事。方晴说,昨晚他游泳——
毕宇对方晴说,来,喝茶吧。
方晴说,你——
你怎么这样。方晴一口气说了,昨晚游泳池里有个不清楚的人走到小宇面前说他身材很好。小宇走开了,他还黏着小宇,说,你笑起来真迷人。
哈哈哈。说完,小方笑得极为奔放。
我没控制住,一下子把茶水喷了出来。
你怎么这样呀,喷到我身上了,方晴恼道,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来回搓着手臂。
不行,我还是进屋冲水去。
毕宇也笑着,对着背影说,活该,叫你多嘴。
由不得我呀,我对方晴道歉,你报道的事件太具轰动效果了!
我伸手还要茶喝。毕宇把茶具移开了,别想喷到我。
茶具是海峡文艺出版社二十年庆时的赠品。紫砂壶,小巧别致且不乏古朴,用来泡茶是件极赏心悦目的事,但得有闲情的时候。坐在藤椅上,沐浴着阳光,对着风景发呆,不时喝几口茶,惬意得很。
本来我这人对茶并没有多大偏好,与一般饮料别无二致,想喝时喝喝而已。只是因为毕宇,使我开始对茶有更多的好感。五里亭桥下就有条专门的茶叶街,这,我以前是没认真注意过的,要不是劳动节陪毕宇逛了一下,我至今仍不知晓。顾亦非也喝茶,不过没似他这般,我到现在也只是偶尔呷一两杯,更多时候是闻着香。这种香胜过庙里的檀香以及晚上点着的蚊香,清淡点,人生也该是如此吧。提到逛茶叶街,我并不厌烦也谈不上喜欢,有人来邀就一道去去便了,若自己有需要,一个人走走也挺好。
毕宇算是很能讲价,那次去茶业街就是他带过去并帮忙讲价的,可以说做到了价廉物美。现在喝着他买的茉莉花茶,幽幽的香,尤其泡在紫砂壶里。
明天还要去省老干局,我该穿什么呢,这么热的天。
毕宇说:你又不能穿着空气。
我问,那人给你感觉如何?怨不得谁,都怪你逢人便笑。你还就能对着空气笑。
可我没笑呀,毕宇笑着说。
你是在哪家游泳馆遇到可爱的同志?我有点好奇。
你不是不知道,家附近就一家牡丹游泳馆,西二环路上。这人似乎不会游泳,跟你一样。我看他在池边走了无数来回,硬是没下水。
他是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呀,方晴的声音从盥洗室传来,带着点模糊的湿度,以及莫名的夏日的炎热。
你吃醋了!我问方晴,你会游泳吧?
这个,方晴说,游泳还是有点难度。不过,方晴又大笑起来。
毕宇提醒方晴,注意点形象。
又不是外人,见不见笑无所谓啦。方晴笑着继续说,不过,哎呀,那天晚上我还在理发店修头发。可惜了。
方晴补充了一句,我不吃醋的。从不。
我都替你可惜!要不是我不会游泳的话,估计我也能赶上那场闹剧了。
是肥皂剧,不,应该是,悲剧。毕宇懒洋洋地靠在阳台的防护栏上,双手掩面。
你再这么晒太阳,估计都从白面书生变成黑手党了。
晚上一块吃饭吧。毕宇问我。
晚上我约了人。
你小子又去泡妞,记得别多嘴啊,不然等你出丑的时候——
我不会出丑的,我又不像某人笑容能迷死人。
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继续说呀。
好吧,祝你马到成功!
方晴问,泡妞?不泡茶了?
我说方晴,你也听他的?
毕宇说,当然了,自古夫唱妇随,听我的没错。
你说的也没错,我今晚是去见小姑娘,不过,不是那回事。至多算有好感。好感是第一次见面时就有的,多接触几回,这好感消失殆尽。
我是在公交车上认识蒋琼的。这,听上去有点貌似艳遇。实际上又不是那么回事。可是,毕宇在秦外贸时装店问我,你怎么认识这姑娘时,我不知如何作答,真令人尴尬。后来,统一的说法是,在马路上认识。
毕宇说,在马路上认识,还是艳遇。
我想了想,说成我们从小就认识,说不过去,内心似乎也接受不了。
她说,还是说我们在马路上认识的吧。像是你帮我在车站捡起了一元钱的刻着菊花的硬币,又或是雨过天晴时,替我提醒遗落在店角落里的碎花伞。
感觉是,她青梅竹马的故事简直就是传奇,里面的主人公,自然不会换成我。
无论如何,我们见面微笑认识,宛如旧相好,在16路公交车上。我在省电影公司车站等车,等车的过程中没有留意到她,直到她跟我上车并坐到我的旁边。我有个不好的习惯,坐车习惯选择靠窗的位置。当时她穿着校服,清爽宜人。车过了一站,她才对我说,同学,换个位置好吗。
我说我不是同学很多年了。朋友都叫我阿德。
哦,阿德?我叫蒋琼。
之间我夹进了句没错,道德的德。怕她记错了名字。
蒋穷?
琼,琼楼玉宇的琼。
既然认识了,那么换位置吧。我起身离开了靠窗的位置,我并不欢喜看风景,只是靠窗让人觉得似乎位置宽敞许多。
蒋琼解释,车窗玻璃的反照确有这功能。她接着乐此不疲,还谈到了丁达尔现象。
我听得莫名其妙,并在恍惚中互留了电话。
这构成了我的梦魇,毕宇嘴里的艳遇。
我的初衷是坐16路车到柳桥对面的新华书城买书。毕宇给我介绍了一本书——《学游泳》,他在新华书城里曾经读到。毕宇说,翻了几页感觉良好,当时顾亦非催他走人,他顾不上买。阿德,你爱读书,顺便买回来一起看得了。我说小宇,我们一起卧在被窝里看书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我还是愿意买本给你。
买书那天倒是奇怪,我居然不骑单车,而是坐公交车去。起初我以为,这是一本教辅书。教人如何科学地学游泳。我不会游泳,买来看看也无妨。在夏天,坐公交车极不划算。
坐在蒋琼的身边。因照顾性地听完她嘴里的丁达尔现象,我把柳桥站坐过去了,最终拿了个她的电话号码。折回书城的路上我给她发了条短信:丁达尔现象听上去蛮好。
她及时回了短信:和你真聊得来。
我觉得,这似乎不仅是出于礼貌的回应。
回到星辰国际大楼上的新华书城,在底楼工具书专柜没找到《学游泳》。最后是一位服务员带我到了电脑搜索台前,她输入检索信息,严肃地告诉我,在二楼。
二楼?
二楼的英国小说专柜。
二楼的英国小说专柜里,发现《学游泳》原来是本封面蓝色得让人眼前一亮的短篇小说集,翻开来,学游泳只是其中的开篇之作,写的是家庭关系。家庭关系危机,真是令现代人感兴趣的题材。写的是一对凑合着过日子的夫妇在孩子身上角力。哦,可怜的孩子,希望你能有健康的心智应付他们。我最感兴趣的却是序言里提到的,作者心性平和,酷爱垂钓,一九八五年曾经与著名评论家戴维·普罗夫合编一部钓鱼文学集《魔轮:文学作品中的钓鱼故事集》。嗯,一定要钓到海里那些潜水爱好者呢。
毕宇曾和我约好周末一块去社区旁边的白马河钓鱼。从所在的小柳社区到白马河公园不到一里地,毕宇说我们可以用一块钱搭上经过乌山的公交车呢,早点去占位置。真是贪图方便。我和毕宇趴在乌山站的铁栏杆上看下面流淌的白马河,身后是高架桥,单行道。这个城市再找不出这样有意思的交叉路口,急坡,缓坡,人行石阶,高架桥,红绿灯,人行道,都集中在这小小一隅。
他居然还对着河面傻笑,眼睛都眯缝起来,貌似一副钓鱼能手的品相。钓鱼是个外出游玩的不错选择。游玩的对象很容易影响我们的心情,如后来我和蒋琼来到白马河公园,彼此对着河面发呆,等着拖扫河面垃圾的清理船经过。蒋琼喊师傅让我们也上去站站好吗。清理船上的人对她的无理要求只是报以微笑。
对着河面,我说蒋琼,再跟我说说丁达尔现象?
蒋琼问我们怎么办呀,都大半天了,也不见个鱼影。
我安慰,不要着急,今天阳光可能太好了。我看见蒋琼从军绿色挎包里掏出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帽子有着夸张的圆帽檐。鱼也怕见光。听到这话,蒋琼不乐意钓鱼了,阿德你这个样子能钓得到鱼吗。
我有个朋友还真钓到了鱼。
蒋琼好奇,瞪大眼睛,什么鱼?
什么鱼我还真叫不出来。想到毕宇专注的样子,河面在他面前似乎无所不在而又视而不见。
我已经把钓鱼本身视为渔竿一样的工具,这工具就是为了接近一个人。
毕宇说吃鱼利于大脑发育,像我这样聪明的人当然喜欢吃鱼。他又笑着说,虽然麻烦于嘴里残留的鱼腥味。他曾经看过一段描叙,里面描述了一个孤独的钓鱼人,他很会钓鱼但却厌倦了鱼腥味,常是把鱼钓到了就放生,后来他死了。我把这转述给蒋琼,蒋琼听了说一点都不好玩,有点悲伤。
在这内河会有什么鱼呢?可能是鲫鱼,也可能是鲈鱼,谁知道。反正我食用过许多叫不出名的鱼,它们还真被毕宇钓到了。
我的薄鱼线迎着风根本甩不出去,很快小铅坠和饵就被风浪冲回身边,绞着塑料袋、香樟叶片或者其他叶片。我带来的蚯蚓还剩一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你晚饭吃了什么。
米饭呀。
你到时还会来找我吧?
我耸了耸肩膀。
蒋琼问我,你还好吧。
如果我们都想吃鱼,可以去社区附近的渔市。事实上,我已经没有浑水摸鱼的冲动了。浑水摸鱼,没来由地让我想到白鲸的故事,又想到老人和海的故事。活在故事里有什么用,像我这样一个不会游泳的潜水爱好者。
我对家庭既有期望,又深感恐惧。前个月参加了几场婚礼,我关心婚礼上设多少桌,整场婚礼须注意什么礼节,甚至担心司仪会问及很多话,还要让双方父母致辞。我真担心那天我爸妈会说错话,定是很尴尬。
同事李在聊天群里建了个花衣裳小组,活生生把我的聊天号码拽进去。有什么用,像我这样一个不会说的潜水爱好者。同事李,本来请我当伴郎。可我不大会喝酒,不大会抽烟,不大会迎来送往。我记起同事李的话,你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
我答应他去迎亲,迎亲那天一大早醒来。我问毕宇,我那天穿着T恤衫去迎亲是不是太没身份了。至少要穿衬衫。
这个月连续几场婚礼,弄得自己囊中空空。
为钱发愁,房租拖了近一个礼拜。周末,房东古太太肯定要来。我要迟些回去。古太太催促我去相亲。阿德,你工作体面,脾气好,相貌身材也差不到哪儿去。怎么会没有对象。我帮你介绍。
我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有一回相亲,对方很直接,有房子吗,还有家庭、车子、兄弟姐妹……
我装傻,赔笑。
想到蒋琼,现在还和她保持联系。但,我已经相当厌倦了。她甚至问了我更多问题,还让我做些费时费力的事。似乎,我只是个工具,顺手的工具。想到这个就烦。
我把茶喝干净了,跟毕宇说,还别说,你笑起来是蛮迷人的。
毕宇跳起来。
幸亏我跑得快。
楼下就有烟店。女主人用奶嘴哄怀里的小孩。小孩看似女婴。
是女孩吗?我靠在柜台前理顺了气息。给我一包红狼。
这儿有代售呱呱通吗?
女主人递给我红狼,又俯身去拿卡。
怀里的女婴,眼睛有奶嘴瓶底那么大地瞪着我,脚在不耐烦地踢踏,伸手要抓住什么。分明是在不耐烦我。
付了钱,我埋头走人。
大拇指刮着卡片,再匆匆地往手机里录入密码。
走开三五米,手机响了,已成功充值100元,本月可用余额89.65元。
我站在万商俱乐部,出租车多是满载。撕了红狼,抽了一根点上。没时间耗下去,此时差不多下午5点,城市的出租车司机忙于交接班,就算空车也不会停下。这样也好,我把烟蒂朝着铁栅栏按去,省下几块钱不是坏事。
万商俱乐部车站没有一路车可以到我和蒋琼约好的地方。我继续往北走,知道再走下去,然后左拐,又会是另一个车站,柳桥站。万商俱乐部车站的背后便是牡丹游泳馆。毕宇告诉过我,他手头上有牡丹游泳馆的年卡,需要的话直接向他拿。一座天桥横跨这西二环干道,走上天桥,牡丹游泳馆再往里,还有所民办的职业技术学校。毕宇每日的工作就是在这学校里面消耗时间。他说从学校到游泳馆,走不了5分钟。
我好奇的是,那个说毕宇微笑迷人的朋友,是附近的居民吗?这附近的房子不老少。抑或是这所职业学校新进的教师?岂不是你同事了?毕宇手机里否决我的猜想,一般人都是远离自己的熟悉地作恶。
那也不算作恶呀。
也是,手机里传来他“啧啧”的笑声。
我能感觉到他点头怪笑的情形。你别这样笑,真容易让人想多了。
这个朋友我倒也想见识。我跟毕宇说,我会去找他的。
到车站了,我挂了啊。盯着柳桥站牌,看来只有811路专线车。
牡丹游泳馆,我还真未去过一次。有一场婚礼是在旁边的牡丹大酒楼享用过。它们该是隶属一个集团。牡丹集团?
我对牡丹游泳馆很好奇,终究因自个儿不会游泳,从未去过里面。
如果我真去那儿,能一眼认出他吗?
他应该有趣。我会对他微笑。
我和蒋琼约好在西湖公园前面碰头。从柳桥到西湖公园站,之间区区三站车,不超过十分钟的路途。我宁愿它显得漫长些许,也好让我心里酝酿期待。但这,已经很难了。眼前闪过高楼,天桥,斑马线,陌生的面孔,风景却是一致。这个城市就像白马河边上的太极爱好者,有条不紊地运行。
车上我就开始盘算逛完公园,去附近的饭店顺便吃点什么。
见到站台远端的蒋琼,我喊过去,逛完公园我们在哪儿吃晚饭呀?
蒋琼穿着一条连衣裙,把身材很好地暴露了。蓝色的小碎花开在腰间,腰带穿插黑圆点。
她问我,我们约在公园前见面就一定要去公园吗?
我就恨她这不以为然的样子。那你的意思?
到大观园茶道馆喝茶!
又是喝茶!我已经喝了一下午的茶。
蒋琼追问,你今天下午和谁喝茶?
你说的很社会的那家伙。
哦,差不多。接着蒋琼说,不一样的啦。
蒋琼说,这是陪我喝茶。
我叫我的同学一起出来,打牌。80分你会不会?
我默然点头。
兴奋点啦,你的福气要到了,都是美女呀。
她自顾自地说着,真不知道叫美女来对不对。
你放心,心灵美才是真的美。
大观园茶道馆略显冷清,服务员把我们带到了包厢去。
我说,小姐,我们不打麻将。
我问蒋琼,喝茶好了?
说好打80分的呀。还是先在大厅泡点茶,也容易让美女们找到身影。一切,等她们来了再说。
我和蒋琼都没猜到,这一等居然无休止。
之间,我们各要了份简餐。
她的是香酥排骨饭,我让小姐拿笋干扣肉饭。
这么油腻你也能吃得下去。
我朋友说我胆子太小了。
跟胆子太小有关吗?
哦,睡觉前我常想,胆子小可能就是因为我太瘦了。
多吃点油腻,可能会肥大些。
好冷呀!
埋头吃完饭,没就饮食与健康的问题深入讨论。服务员积极地跑来问,包厢还预订吗?这段时间很紧张,再不消费的话,怕要转给后来的人。
你再等等。服务员面有难色地走开。
我问蒋琼,你确定美女们答应你要来?小姑娘打什么80分呀。
另一位服务员从柜台拿来账单说,先生,这包厢我们已经转出去了,实在抱歉。
柜台前好几个人看着这边的动静。
我说蒋琼,我们去玩点别的?
K歌。蒋琼说,我收到王芸的短信了,她们在往帝苑歌城的路上。
又是帝苑。又是一群女生。在帝苑歌城,和一群女生相处。还是陌生的女生。
平价超市位于二楼吧台的前方,酒水食品琳琅满目,价格却相当昂贵,很少人会去买此中的食品。
几个年轻人坐在免费上网区玩魔兽世界,等着空出的包厢。
该买点什么?我问蒋琼。心想,我也够糗的。如果当初点到为止,不去深究什么丁达尔现象,不就什么麻烦也没了?
再说吧。
这位是?
我表哥。
这位是王芸,这位你叫她小柯,特喜欢小刚。还有她,她今天洗澡,化妆,都怪她了。
刘璐说,又不怪我。她们换衣服也要半天。我还在门口催促她们。我们晚饭都还没吃。美女们似乎都很委屈。
蒋琼看着我,让我觉得这是我欠她们的。蒋琼说,你们先去包房啦,312房间,我和他去要些点心。哦,表哥叫马德华,朋友都叫他阿德。
马德华?哈哈,哈哈哈,小柯笑得最大声。
她们说我们先上去了。
我说美女,你们可以叫我阿德的。
等服务生送上糕点和水,他往我这送上签单,说祝你们玩得愉快。
我说你等会儿再上来。
服务生还好说话,说好的,关上门前,又说了句,祝你们玩得愉快。
王芸说,蒋,到时把支付宝账户借我用。
又看中了什么?
一副墨绿的太阳镜。小柯帮她答了。
就是,刘璐补充,整层楼的人都知道了。
蒋琼不大乐意,整层楼不是还有人也有支付宝吗?
她们小气呀,也不想想,我这可以帮她们积分。
小柯说哦,我没有弄这个支付宝。
我宁愿眼见为实。
我说是,这社会就是这样,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太多了。
王芸说,德华同学,我们不讨论社会的。
我说,可以叫我阿德,显得亲切。
——切。听上去,一个鼻子出的气。
我想,什么嘛。
刘璐问,小马哥,桌上的碟片是你的呀?她翻阅着碟片,哦,还有书呢,《学游泳》?
我想,她们怎么也不问我,表哥,你们怎么攀上亲的?
真跟毕宇不一样,奶奶的,我都想好说马路上认识的。
阿德,你喜欢看这片呀,蒋琼笑着说,我才知道呢。
哪片?
我怕她们误会,说,我看东西不加选择的,很杂。
还能有哪片,王芸尖叫,《蓝宇》,Too sexy!这片归我了。
老婆,我就直接去你那看了。小柯说。
我还想再看一遍《惊爆草莓》。
什么挤爆草莓?
啊?小柯叫了一声,接着大笑。
她们笑得肆无忌惮。
王芸问,你看过《穆赫兰道》吗?就是一个女人收留了另一个女人,二人感情融洽。面对记不起自己是谁的那个女人,收留她的这个女人决定帮助她找回自己的记忆。
我说,什么呀,你介绍剧情就跟霍尔顿一样。
霍尔顿?
就是《麦田守望者》里的那个小男孩。
切,小男孩,才不感兴趣。
我说哦,知道了。
你们喜欢小loli(萝莉)。
哈哈,她们把碟片往唇边送,仿佛笑声很不雅,要尽力掩盖。
我们说说《洛丽塔》这本书吧。我觉得纳博科夫……
小柯打断我的话,博客?你爱写日记?
不爱写,我只能摊手。加个纳,纳博科夫,后面还有个夫字。他是一个老头子,流亡他国。
我还以为是博客。对了,有别的碟片吗?
其他的几片碟也瓜分殆尽。我想到毕宇了,还好,毕宇没在身边,他不知道。他就想看我手中的那张《蓝宇》。我当时说急什么,是《蓝宇》,又不是毕宇。
我伸手,说没了,袋子都空了。右手抓住《学游泳》。毕宇特意叮嘱我买的。
《学游泳》很好看吗?
是教材?有图文解释吗?详细吧?
我不置可否。
突然想见见游泳池边走动的那个男人。我想,如果我面带微笑。后果会严重么。
我跟你们说,真巧。我有个朋友。他是游泳池教练呢。蒋琼说。
真的么。
长得好“卡哇伊”。
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陪唱啦。
住在哪里?
莫非,你想?
别逗了别逗了。蒋琼问我,阿德,你会游泳么?
在这么多女生面前,我说,我会骑自行车。
什么呀,你会游泳么?王芸问?
蒋琼说,我也不会游泳呀。还有谁不会呢?
我。刘璐刚好接着唱:我想我是海……
我也不会。
还有我。
蒋琼说阿德,你帮我们一起报名吧。
对呀,我们一起学游泳。
你们可以找那个教练去。我伸手在口袋里按了手机铃声说,哦手机响了。
我出去接个电话。
下楼埋单时候,发现钱包里没带足够的钱。
我出去找银行取款机刷卡,踏着黑白相间的台阶走下。服务生说,欢迎下次再来。
我又不爱唱歌。又不是超男。
帝苑歌城门前挂着巨大霓虹灯招牌,抬头看见一片吊灯海,荧光流动,填充头顶的夜空。
破纸头和塑料袋贴着地面翻飞。晚上终于来了风。我念叨:晚风。卖报纸的商贩准备收摊。高架桥下躺着人,光着上身。我走过去,将龙卡塞进取款机。眼看红色纸片从这机器的口中吐出。
结了账,进了312.
蒋琼说,我和小露,还有王芸约好了,和你一起学游泳。
我摇头表示拒绝了。
你不是说过,你也不会游泳么?
我不跟你们一起学,多自卑。
晚上唱到12点半,不好各自回家。我拦了辆的士,送她们回学校,自己走路回去。蒋琼学校我比较熟悉,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我曾经去过那里,为了安静地写些类似耽美的故事。曾和她一起逛过校园,约好以后陪她自习。那里有供通宵的教室。
当时毕宇还开着电动车进来。电动车的灯光都在蒋琼身上,就为了看她一眼。
她刺眼到了,躲到我身后。
我说蒋琼,这是我的好友,毕宇。
毕竟的毕,宇宙的宇。毕宇自己补充。
毕宇问,怎么称呼你?
蒋琼看着我。我对毕宇说,蒋琼。
毕宇说我是来图书馆继续学习,接受再教育。
你要考研?
我解释,他给自己充电,他说在大学里最大的收获即是掌握了学习的方法。
蒋琼笑了。
等毕宇去停电动车的时候,蒋琼说毕宇很社会。
什么社会?他的手不是天然黑,是被晒黑的。
说什么呀。
我不喜欢别人说我的朋友。
可我也是你的朋友呀。
我心想,你也很社会。
他是少数民族么?考试估计要加分的。
她说,她已经报了学游泳的班。
沿着校园的走道走着。前面的篮球场里,年轻人挥霍精力,释放力比多。
也有人在小树林里。蒋琼说。
蒋琼要带我过去。
我跟着去了。
结果,小树林里不见人影。
蒋琼说他们隐藏得很好。
我和蒋琼在小树林里。气氛尴尬,不知道做些什么。
蒋琼突然哭了,说起不成功的校园爱情。
比我高一年级的男生,校篮球队的。
蒋琼说,他是菲律宾人。
留学生?
嗯。他答应给我带许多热带水果的。
菲律宾的男生很高大么?
蒋琼用拳头打我,我躲闪得及时。
你要知道,我也是校篮球队的。
他们的榴莲真的很臭么?
我不觉得,反而喜欢。
上回他给我带回芒果肉。
是宿务的芒果干。
宿务?
我不知道宿务。
我也不知,就晓得在菲律宾。
挺喜欢吃芒果干,口感酸甜、清香。
他说宿务有大片森林,又有无数白色沙滩与清澈海水。常有不甘寂寞的年轻人聚在街边,吃着烧烤,喝着生力啤。
生力啤?
他们的土特产,他说。
你没决意跟他去宿务么?你们可以在岛上喝着生力啤,吃着刚刚煮熟的蟹和贝类。不久,他会喷着酒气,打着饱嗝,牙缝里挤出:“嫁给我吧。”
我讨厌的就是你这点酸劲。又奇怪地喜欢。蒋琼笑了。
你真善变。
别打了,虽然我也是校篮球队的。我扑闪着说。
我想夏天要是去宿务游泳,那该多美。
阿布沙耶夫据说也蛮美。菲律宾,该是贴遍了他的照片。
事实上,他又很神秘。
你说什么?
说恐怖分子。
不准你说些吓人的事。我过几天就要学游泳了。
学游泳的场所是牡丹游泳馆么?
蒋琼摇头,表示否定。
那是哪里?
她半天才说,嗯,这是个秘密。
累死我了。
我以为,我和她不会再见面了。她却说,周末我们一起逛西湖吧。
我最大的毛病,不是胆子小。我认识自己,我最大的毛病是不懂得拒绝人。
毕宇停放好了电动车,说先上楼。
我们互相挥手,阅览室里有他极感兴趣的游戏杂志。
此时的毕宇,和顾亦菲分手了,我问过他为什么分手。
还有怎么认识方晴的。
回答都是一句话:结婚那天告诉你。
多好的一个女孩。顾亦非。
顾亦非在厦门工作,做游艇货运。每周末上来一趟。双方都辛苦。拉锯战。
我跟你说这些干吗。
继续呀。
你好奇心强的。
他们都会游泳,经常一起去。我不会。曾经,毕宇叫我一起游泳去。
结果了无音信,不算话。只顾着顾亦非。
我在海边出生。我的表哥也答应教我游泳,结果到了海里,自个儿游开了,把我扔在岸上,害我现在都没学会游泳。所以,我很少联系他了。
等我跟着蒋琼从小树林出来,毕宇也刚从图书馆出来。
回去的时候,毕宇骑着电动车载我。他说这姑娘蛮搭,可以有大作为。
我心里想的是,学游泳。
如果我微笑,会得到赞美么?
我兴趣盎然。
牡丹游泳馆里的那个家伙,让人好奇。
毕宇,我知道你办过牡丹游泳馆的贵宾卡。每天游一次,有效期300天。原价1280元,团购价1152元。不知道你怎么弄的,只要900元。
大学最后一年的暑假,你参加暑期打工。是在鼓楼区哪个游泳池当钟点工救生员呢?具体哪个游泳池我如何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当天是周末。你早起,吵醒我,说阿德陪我去吧。我爱睡懒觉,可还跟着你到海峡中心人才市场,顺从人群排起长队。
你笑着说跟好我,又对后面的同学说,大家不要挤呀不要挤呀。
毕宇,你真是可爱的小个子。我又气你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
你曾经答应教我学游泳。末了,是泡汤了。
救生员需进行专门培训,通过考核才能取得证书。你皮肤晒得古铜色,看上去很好。
你跟我说,整个夏天最大的收获就是看了片《怒海争锋》,主人公立志要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便狂热地着迷于当一名潜水员从事搜救工作。
我可是潜水爱好者。
你还想当英雄!
他们真小气。钟点工薪水几乎忽略不计。
你至今仍愤愤不平。
无论如何,你现在对牡丹游泳馆相当熟悉,还有些人脉。到时我托你买游泳卡。
游泳池全部采用钢结构,由四周浮体及能够自浮的池底、周围栏杆等组成,池内外湖水自然相通。池底设低压防爆照明灯,底边满铺瓷砖,四周设防溢排水槽。池边满铺不浸水绿色地毯,设躺椅、坐椅、餐桌,大型盆栽盆景点缀其间。
我没下去游泳,在池边走着。
水质好,而我只能做看客。池子里没声音,大家的游泳风格极其散漫。他们的目的单纯些就是——锻炼健身。不单纯的肯定也有。没有一个和我一样绕池边走动的人。他们埋头往前游,不停地,太乏味。
岸上再也无其他观众。除了我,就是救生员了。
游泳馆内陈列的碧蓝色巨幅海报里甚至建议冬天继续保持游泳。益处多多。
钢架结构的游泳馆屋顶,顶盖是方块透明的玻璃,透过玻璃望去便是深邃碧蓝的天空。
救生员皮肤光滑,貌似海豚。瓷一样的皮肤光泽耀眼,我细看,泳裤居然是樱花图案。确切地说,应该是樱花的花瓣纹路。
救生员奇怪地打量我。
我又不是怪人。我点头示意,来找人。
哼出一句:无聊的生活逼着我们发疯,早晨的酒,夜里还在喝。
他无半点反应。看样子不会是无趣的人呀。他专注地看着游泳池。
我总是没时间或者没兴趣投入到某一锻炼活动中享受乐趣。
其实,我没参加过校篮球队。
蒋琼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出。
我注意到他,就像看到你,毕宇,健硕的身材,匀称的身材。
还有你的微笑。当然,他没有笑。
严肃,也是可爱的。
有些人只适合一同吃饭,有些人可以一同做任何事。当我开始习惯一个人捶胸跺脚、一个人喝着二锅头、一个人逛西湖公园、一个人看探索频道、一个人跑去拍大头照、一个人庆祝,要做的只是保持个人健康的气息和足够的耐心。毕宇,你说对不对?
牡丹游泳馆的救生员,一个人在游泳池来回,留意我们,却不注意我们。
初次从救生员身边走过,他为我让开了道。
再次遇见救生员,我鼓足了勇气,问他,知道那个人么?
他看着泳池,仿佛听到的只有双臂拍打池水前行的声音。哗啦哗啦的。我停下来听。毕宇,想到那次和你在学校电教室的屋檐下躲雨了。暴雨的声音也是这般扑腾。你还不小心弄疼了我。
最后一次见到救生员。我正要启齿,他却说,见惯了你们这种人。我纳闷,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一直用指甲抠着泳裤的标签。我们这种人?谁和我是我们。我对他更好奇了。不过,说完他跳入了泳池。
未等到他上岸,倒是房东打电话过来。
古太太居然在我租房的楼道上说,给你介绍对象,等你一并交房租,你回来吧。我说房子有点漏水,让你请的水电工来了么?
他也还在路上。
回来的路上,我电话问你,今日牡丹游泳馆里救生员游泳的姿势很好,不是狗刨式的,不像蛙泳、蝶泳,但又不知道是什么泳。
救生员要掌握多种游泳方式。
你说了开来,譬如救生时候,就要迅速要用自由泳,如果别的游得更快也可以。
你还说,要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泳,那么,它就是自由泳。
口袋里手机又震动。
是蒋琼。阿德,麻烦你顺路拐到单位,你帮我打印些备考材料吧。蒋琼说,我新交了个男朋友,是教练,教游泳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很可爱的救生员吧?你有没有后悔?蒋琼说,你还是理我的。我说,帮你做这些是出于礼貌。她说,他还兼职救生员。是么,我说,我对救生员挺感兴趣。
蒋琼说,知道你忙。你还是先帮帮我吧,不占用你多少时间。
你等等,我就来。
恐怕,我还要放房东太太鸽子了。真对不住。
电话里,毕宇,你约我游泳。可惜我到目前还不会游泳,无法马上答应。
你犹豫什么。
我想:方晴没跟你一块去游泳?
到了楼下,我说挂了。
蒋琼就站在我单位的楼下候着,看到这,决意把她带到办公室。开了房间,我让她自己操作电脑和打印机,她已经相当轻车熟路。我说,我替你打开水。她说好的。
水没烧开。温度在80度左右。弯腰看见:图强电器。采用德国名厂原装发热管控温器。我站起身来,窗外的大楼正在修建中,等着封顶大吉。蒋琼似乎不急着离开。我惦记着什么时候把《学游泳》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