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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有陌生面孔的肖像画

不久,这个世界也会移动。

你的风流韵事,它是什么?

不过是茶壶里的一场暴风雨。

——约翰·阿什伯利《里面有陌生人的静物画》

白天,火车站象园头有人被杀死了。

晚间我又回到象园头,从塔桥方向过来。塔桥附近有座乌塔,塔桥下面流淌的是白马河。

徐曼和王大雷的小民房就在象园头里。王大雷解释过,没办法,只能买民房。好在这民房产权证和土地证齐全,让人放心。徐曼可以接受民房,她说只要不像隋东亮那样就好,隋东亮还租住在火车站旁边的简易工房。

简易工房由我们建筑队临时搭建,工房里的土坯砖用当地的黄黏土烧成,建筑队工地附近都是这样土坯砖盖起的土坯房。我那简易工房的木门上倒贴着大大的已经泛黄的福字,贴得相当牢实,木门的左侧有扇窄窗,也是用粗糙的木板弄就。

难堪的是有时候,我比徐曼调侃得还要惨淡,一旦换了建筑队然后日常费用不济,我就只好蜗居在火车站路基下的拱形间里。这样邻居就会是些小贩,他们在拱形间兜售香蕉和苹果。香蕉和苹果我都吃,但我更喜欢吃芒果。算雨天,芒果的季节很快要来到,埋头施工的男人也会为芒果树上的果实感到欣喜。

概念里的晚间只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的晚间才不会惊扰到他人。我的本意一直是与人为善,要如此需与人少打交道,此外就是注意讲话,老人家交代过,祸从口出。好在我的朋友不多,掰指头算半天就徐曼一个,王大雷不算。王大雷你怨不得我,我自言自语。

幸好象园头两边的路灯都被人弄坏,也许不是被人弄坏,被人弄坏只是我的猜测,很可能路灯自然而然就坏了,这我知道,我在建筑队干过,知道建筑队所购来的那些公共设施的劣质,我不会多说,心知肚明就好。月亮发散出惨淡的光,它显得微不足道。我掏出钥匙开了王大雷和徐曼的房间,钥匙在锁孔里弄出“吧哒吧哒”的动静。徐曼已然抱紧被子,戒备着我,隋东亮你傻逼呀。我跑上去捂住她的嘴,平静点,不然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徐曼哭着说你干的好事,你怎么还敢再找上门。徐曼说着说着哭得更厉害,她挥动小拳头,雨点般砸在我的左胸膛,我的心脏都要被扑打出来。我告诉徐曼不要打这里,我的心也不好受。徐曼就抱着我哭,打我的臂膀,还打我的臀部。

白天我钻过熏天臭气的垃圾堆,翻过高墙,浅黄的便裤被生锈铁栅栏的箭头刮破,还好没造成伤害。半天我才在一家肿瘤医院的院子休息,身边是枝繁叶茂的芒果树,芒果树下有赴死的病人。宽大的白色病号服里裹着他们瘦削的躯干,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他们的眼神绝望得看不出一丝生机,所以头发掉得快,好几个已经秃顶。躲闪不及,跟这些人打了照面,最后我拉开一辆废弃救护车的后排玻璃窗,在车身的遮蔽下爬进干燥闷热有霉味的车厢。偷偷地在急救床躺下,眼前浮现救护车抢救病危病人的情形,我能感觉到生命的无奈。

徐曼问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他们都问了什么。

有人来拍录现场,有人带我到警务室做了笔录。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痛。

你慢慢说,有我在。

一个胖子以为平时象园头的治安很可以,他问我最近有没看到陌生人在小区转悠。

你怎么回答?你平日都待在家,你能知道什么,是不是?

是这样,可胖子还问,房子是什么时候接手,产权证之类齐全么,我说,我哪里晓得,都是由王大雷处理,我想应该很齐全。我跟胖子说一切都齐全。

胖子问我和王大雷跟楼上楼下有没矛盾,他表示邻里之间有矛盾也属正常。

最后胖子问王大雷有哪些朋友。你也知道,王大雷就你一个朋友。你们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你怎么可以,然后徐曼哭出了声音。

我说徐曼你轻一点,你跟他们提到我了?也好,反正,天塌下来我顶着。

我只是提到,我能怎么样。我们是三月底才搬进来,还不到半年,下午早先的户主也被传到了区警务室。他又能知道什么,可胖子连他也不漏过。

他们说现在谁都有嫌疑,我该怎么办,徐曼问,你看到墙角这堆东西没?

都是垃圾,我应道。

都是王大雷需要才留下的有用没用的一大堆,他说能用就将就着用吧,不行的话给你带过去。我整过,除了些锅碗瓢盆还有五个脸盆,徐曼指指点点,你看三个深红色的,一个浅红色的,一个淡黄色的,淡黄色的我最喜欢。还有三个热水瓶,其中一个瓶胆下午烧水爆掉了,“砰”的一声吓死我了,好想当时有人在身边。王大雷配了一个煤气灶,已经彻底生锈不过还能用,要不我给你先煮点吃的,我知道你一天都没吃。

别忙活了,我躺在床上说。记得中午省电力公司车站附近的小吃店还摆着馒头和油条,我能数得过来,也就三个馒头,两根油条。我要了一块钱的大袋豆浆。我不能和他们一样逗留,我走得多快吃得就有多快。能活着躺在床上不容易,我想,我是真累了。

木床靠放在房的西南角,铺着青籽味的草席,床单和被套是王大雷在工地上用过的。床腿下的一处还堆着些闲书,是我带给徐曼阅读的。躺在床上我能看见屋顶的灰瓦和黄泥糊的两块长条玻璃天窗。

还是这天窗让我感觉房里的光线柔和明亮,空气也新鲜。

徐曼跟着爬上了床。

如果不是今早的事,平时周围应该很静吧?

是的,可我总觉得外面有人,你看房门一直在动。

估计被风吹的。

我想也是但还是害怕。这儿卫生间是公用的,院子里的右间那个就是,在那棵老香樟树下。晚上黑漆漆,我尿急都不敢下去,我一直憋着。

这样对身体不好,会把膀胱憋坏,不过憋着也有好处,可以有效锻炼下面的小肌肉,这样兴奋时能收缩有力。

你还在说这些。其实后来我是憋不住的,王大雷还会回来,王大雷还会回来的吧?满脑子王大雷,我就记起墙角王大雷给你留的那些脸盆,我就把淡黄色的那个改做尿桶,你也知道我喜欢淡黄色,一个就够了。隋东亮,你还是把我也带走吧。

可以买个小痰盂的,小时候我就用这个,有机会再回来的话,我给你带一个过来。

你带我走,徐曼说着爬到了我的身上。床一会儿开始摇晃起来,透过屋顶的天窗我能看见一小片天空灰色地走动,空气中飘浮肉体腐烂的味道。

怎么可能带徐曼走呢,这女人要真心跟我她早就跟了我。现在我是泥菩萨过河,而她确是吃不得苦的主,我不是糊涂鬼,决不趟这浑水。我他妈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徐曼也赤条条,她还在熟睡,她总有睡不完的觉,王大雷太宠她了。没有穿上自己的黑白条纹衫和浅黄便裤,我光脚走到房间右边的木架衣橱,王大雷的衣服都挂在衣橱子里。我比王大雷个头小,穿上他的衣服还将就得过去,宽松是我能接受的。我还找来红色小编织袋,用它把自己的衣物打包。我摸了下徐曼红润的脸蛋和小小的乳房就该出门了,趁着天还没大亮。

在豆浆店门口我找了一块砖头,他们用砖头压店外扩起来的篷布,有好多砖头。我只需要一块就捡了一块。这时候喝到的豆浆是最好的豆浆,味浓浓而不稠,仍然以馒头为主食,另外要了根油条。店主是个干净的中年妇人,一脸慈祥。她的二儿子在店里帮忙张罗,他的大儿子我认识,我常去他那里理发。这次要走前途难测,我应该剪个头发冲冲晦气,想到这我跟老板娘结了账,豆浆两碗一块钱,馒头三个一块五,油条一根一块钱,总共三块五。老板娘说,下次再来啊,我点头出门,因为心里觉得不踏实,我又弯腰捡起一块砖头,快速地放进了小编织袋。

理发店在塔桥的另一头,经过塔桥时,我把小编织袋丢进了白马河,噗通的一声吓到了我,太担心别人听到。还好时候尚早,柔和的晨光只是照耀在落水后引起打结的小漩涡和流淌的河水上,也照耀在我身上,以及前后的建筑上——其中的乌塔我知之甚少。而白马河听说倒是唐僧的坐骑藏身之地,河面宽敞,深不见底,鱼肥虾胖,可能因为偶有漩涡,很少有人敢下去捕捉。

过了塔桥,在巷子里来回穿插了几趟,理发店还是没开张营业,我终究不愿意再走动,站在电线杆下候着,形同另一个电线杆。理发店门面的主色调是红色,能感觉到从理发店里散发出来的有毒的香水味。

这个城市西北部地势平坦,东北略高,西南稍低。徐曼和王大雷的民房在乌塔旁边,乌塔在塔桥南面,也就是白马河南面。乌塔我曾爬上去过,前年我和徐曼、王大雷一起爬上去过。在爬上去前我和徐曼、王大雷在附近吃了好几笼小笼包,吃完以后,他们先去爬乌塔,我留下来买小笼包的单。看着他们的后背我喊以后还要跟你们一起来爬两次,我想到时该他们一一买单。爬上高高的塔顶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以前跟徐曼说过,徐曼问是不是有一种征服的快感,太快了吧。

接着事情的快速发展的确超乎我的意料,徐曼和王大雷居然同居在一起了。我都笑自己太晚开窍,那天出了乌塔进了白马河公园徐曼还让我给她买朵鲜花,想到已经付了小笼包的钱,别的就不应该找我了吧,所以没给徐曼买。结果王大雷屁颠屁颠抱了一束花过来,他跟我解释说当时白马河公园该开花的地方都开花了,你如果弯腰就能折下一朵,可你一直昂首向前都没留意。在乌塔的出口王大雷要乌塔门边的老师傅帮忙拍张合照。拍完合照,徐曼说要再和我单独拍一张,我觉得徐曼这个要求不合理,也应该和王大雷分别合影一张呀,王大雷是我的老乡,一起从蕉城出来,为的是在省城赚钱,王大雷说过,我们是兄弟有钱一块赚。但徐曼只和我拍了一张,所以后来我和徐曼的合影曝光没洗出来,我想这是应该的。

小桥流水。今年年初王大雷换了工作,都没来得及跟我打招呼,他说等他站稳了脚跟就来替我想办法。结果八月底他就忙着和徐曼搞闪电式结婚。电话里,王大雷跟我说他和徐曼领回证了。徐曼一直说她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原来也不是别人,不就王大雷么。我们都认识。徐曼说婚礼这天你一定要来。人家都说女人结婚那天最美。

理发师舞动臂膀,终于排开了红色珠帘。他似乎不相信站在电线杆前的我打算剪头发,他说兄弟你来得忒早有急事么,总不至于找我喝早茶是不。我吃过豆浆、馒头和油条了,在你妈那边吃的。我周围的人流只顾往前面的菜市场去,谁也没留意谁。进来吧,理发师说。店里的伙计变戏法般从理发师宽大的衣袖里冒出。一个小男生先带我去后面洗头,他问我水温合不合适,我觉得可以,就是别太耽误时间。天花板一点修饰也没,没有吊扇或者别的,还是他帮我擦干头发,我的发质并不好,但还是留着一头长发。理发师让我坐下,他替我披上黑色的遮布。我告诉他这次头发尽量剪短了。不是你的风格呀兄弟。因为夏天到了,头发长憋得慌,闷。那寸头,行不行,剪完脑袋会感觉清凉。你的意思是平头?我不剪平头,方方正正,太惹眼,看上去还傻不拉叽。理发师对着镜子微笑,点头,说也是也是。理发师的长头发很有特点,花里胡哨地扎起,还挑染了前头的几撮。那就剪短点,尽量短,碎发,中间厚的我把它们剔薄了。可以,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很快就大不一样,地上满是头发。我穿着王大雷的黄色T恤,裤子是深蓝色的便裤,深蓝色看上去跟黑色没分别。昨天太疲惫,今天起得又早,我的眼圈似乎也黑了。理发师也这么以为,他问我昨晚没休息好?我瞧着自己灰暗的面孔,有种陌生。不停短下去的头发竞相远离我,耳边回响的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活动椅四周散落着的微微卷发已经是别人的了,很快就会被扫拢然后倒进垃圾堆,它品相不好,成不了气候,比如用做毛刷之类。店里的男孩子不时向我这边看过来,他应该是时刻准备着收拾已经不属于我的卷发,我从镜中发现这个男孩是个帅小伙,鼻梁高挺,国字脸,他的眼睛因为盯着散落的头发有种专注的美感。我发现自己喜欢他了。后来顺从地让他再往头上倒洗发剂,一股清凉直抵我的脑门,他的手指属于瘦削的那种,在替我搓头,我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丰富的泡沫,它们还沾上了我的耳朵。温水很快把一切剔除,随后毛茸茸的蓝毛巾将湿发清洁、擦干。我问男孩子看上去是不是不一样了,他笑了,半天才在我身后说,都认不出来了。小伙子问我要不要剔掉胡须,我觉得不必,我想要蓄须。我对着镜子一照,里面是张一头短发看似精神但蓄须让人忧郁的面孔。

沿着小路走到大路。昨晚徐曼就知道我要走了,不过她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要去哪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先把火车票买了。继续南下还是北上,具体看火车站车次及售票的情况。能买到什么算什么,为了减少购票的麻烦,我打了电话给火车站问讯处,打了两次都是占线,于是我决定先到附近把吃的东西买了。一个人通常比较简单,三盒桶装的康师傅海鲜方便面,六听罐装青岛啤酒,刚好一整包袋装。出门结账时另外要了一包乘风烟。烟是要抽的,买乘风无非是希望自己能一路顺风。拎着包裹,在火车站广场喷水池后面,我把东西都安放在地上,伸出左手去感觉清凉的水花,希冀能给自己降温。我是怀着一种平和的心态跟徐曼说再见,也不算说,我就发了条短信过去,告诉她,我这就走了。

我至今记得当时所处的位置,在夜晚它是那么热闹,破喷水池居然吸引了众多孩子,还有他们的家长。我算过晚上摆在这广场的旧书摊有十一家之多。因为人员是流动的,摊点的数目肯定不固定,但总会是十几家。在我居住的简易工房里,不要说电视,连收音机都稀缺。主要是我不在乎,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挺好,需要和世界沟通的话,我就会来这个广场淘书,旧书足够满足我的求知欲。我在这里买过港版的《花花公子》、“文革”时的手抄本《少女之心》等等之类。看了之后觉得徐曼也会喜欢,就会去找徐曼,我要把书借给她。不然我们的生活多么乏味。徐曼骨子里有股不安分的性情,她是把它们压抑在心底。我认为她要学着在日常生活中慢慢释放,我得帮她。为此我先把《少女之心》翻了几遍,《花花公子》也不错。记得有一次我还买了《第二性》以及压在《第二性》下面的《海蒂性学报告》。我压根不知道什么波伏瓦或者海蒂,我当时就是觉得害羞,一个大男人买这么多此类的书总不是值得得意的事,看中的就是书皮封面上打动人心的标题和版画,哪里会晓得性心理学,也没兴趣去刨根究底,我的目的很单纯,如何享受这短暂的欢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至于《第二性》或者《海蒂性学报告》的具体内容,我看了但没看下去,毕竟没多少耐心,也不想把仅有的耐心花费在领悟两本书的心理研究成果上。我已经知道女人比男人更渴望爱抚,对性生活的质量要求也高。我关心的是徐曼在需要什么。我有理由想当然地认为寂寞之于女人尤似饥饿一般难受,饥饿得紧的时候连烂萝卜头都能生吞下去。二十多岁是一个人性格塑造成型的时期,徐曼和我都已二十有六七。

建筑队的工作显得笨重粗俗,我主动辞了业,大约两个月了,依旧奔波在新一轮求职和面试的路上。海峡人才市场里年轻人都认为自己是人才,争得面红耳赤,体面的工作实难如愿,离了建筑队我在拱形间里快熬不下去了。这方面徐曼比我实在,徐曼先在工作之前找了份婚姻。毕竟扎根在大城市了,徐曼电话里说。我来时,王大雷已经开始实习,他要到外地上一周的培训课,说是一周结果一个半月没回来,房子里就徐曼一个人。王大雷家的客厅是日式的榻榻米,夏天睡在上过蜡的木地板上是很舒服的事。徐曼习惯说来日方长,我来的时候带来了一盘花,是兰花,单子叶植物。徐曼没来得及仔细瞧就进了厨房,我倒很认真地把玩。兰花是用白瓷花瓶盛着,花还没开出来,连苞都没有,但青翠的兰花叶子和光滑的釉面弄到一起看上去就已经很好了。我把它放置在窗台。当我给这个植物浇水并检查土壤时,注意到它的触须在变粗,而且并非静止不动,它们在轻微地、却是毫无疑问地摆动着,好像蕴含着生命。当我接近兰花时,那些触须就不祥地伸向我,兰花露出一种饥饿感。

火车站广场上也有种植些绿化用的盘装花卉,叫不出名字,它们真的绽放出红色和紫色的花瓣,刺激着着沉闷的气象。火车站附近物价相应贵了,里外有多家小吃店,售卖的伙食极为简单,价格却很不公道。我忍着饿就为省钱买张火车票,也不晓得这么一去需要多大的开销,毕竟小积蓄维持不了我的生机。任一陌生的城市都有无数陌生的面孔,我内心的忐忑跟谁诉说。给徐曼发短信时我的脑里充斥着早上白色的液体和白色的固体,它们本来应该通过我的喉舌进了肠道和胃,多余的那些等着排泄。可我没有上洗手间的冲动,可见没有什么是多余,它们都被很好地消化和接受。接着我想起徐曼的小乳房。我坐在台阶上,看着前面簇动的人流,可徐曼还是没回话,我估计她早上生我的气了,也不一定,或许她现在正暗自庆幸。我向坐在一旁的老太要了一张《都市快报》,看见了一则新闻,报道象园头一新郎白天被推下楼身亡的事故。

这个城市不适宜久留,我得赶快把火车票买了,无需再给火车站问讯处挂电话,直接去服务窗台购买就是。我快到服务窗台时发现徐曼穿着红白相间的T恤和紧身的牛仔裤在站牌下面站着,我掉转身要躲她,又认真一看,发现是错觉。这时太阳已经很大了。站台附近的公告栏上张贴着一张肖像画,阳光全照他头上,我以为是肖像画,走近它,发现它只是构成通缉令的一部分。这个身着黑白条纹衫,留长发、且长发微卷,面孔略显肥大、神态却又举重若轻,从他眼里能感觉他是闷闷不乐的男人,让我感到慌张。身边已经有警察在问询广场上穿行来往的人,要查询身份证。我顾不上购买火车票,埋头消失在广场上,我跟从一辆出租车走进载客的地下车道,车篷白铁皮顶的阳光消失,被一团阴影遮蔽,周围火车站传来的嘈杂声清晰可辨,暗合左边手腕上石英表走动的嘀嗒。我又跟从另一辆出租车走上地面重见天日,我渴望财富,希望有一天也能驾驶高级轿车在大街上兜风。可我家境寻常,没有正当职业,注定一生都是平庸之辈。凭什么更不如我的王大雷能改变自己生活的轨迹,我却不能。我也要无忧无虑、穿着时髦、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飞奔,手懒洋洋地搭在方向盘上,貌似拥有大批良田的旧社会地主。

在乡下,我和王大雷做着相同的工作,在当地一家规模颇大的海产品加工厂里做技术工人,分管海产品的养殖和加工,工厂效益直到现在都还不错。可惜年轻人向往大城市,温顺的乡间生活并不能满足我们对世界的好奇。提出同去大城市打拼的是王大雷,王大雷家庭条件在乡里算是中下,出门发财的意念较常人更为强烈。我没有压力,只是想开眼界,见多识广并非坏事。我的父母有稳定的工作,倒也支持我出去闯荡。父亲发了话,说已经托好关系,我要是实在在市区找不到好活就回来子承父业,承包镇上的大池塘,进行鳗鱼养殖。我母亲在乡里的商业街经营一家小本钱的食杂店:除了大米、花生、食用油还兼售小生活用品,比如我穿的拖鞋和裤衩。

既然有人结伴,我乐意奉陪。乡里组建一只建筑承包队,承包城市里的各类建筑项目,包工头我和王大雷都认识,于是邀来一起喝过酒便可同去省城赚钱。我走前相当轻松,洗过澡,看了一会电视剧就睡着了,等着第二天睡醒就走。王大雷就不一样,家里就他一个娃,出门在外凶吉莫测,好好的一个劳动力走了,父母的负担自然更重。王大雷把出门打工的理由说完时发现屋里很静,同时掉下两根针都能听出来哪根先着地。为了打破沉闷他还说,其实跟你们这么久我都觉得腻烦,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巴掌,火辣辣跟浇了油似的,最后还是他妈把他爸和他拉扯开。王大雷穿过他们之间,摔上了房间的门。王大雷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是钱,是不让自己穷死的,是大把大把的,也是花花绿绿的钱。

跟着建筑队进城,在简易工房住下,王大雷打算买一辆二手自行车,后来真买了一辆自行车。凤凰牌自行车,我说成啊,还凤凰牌。他说那是。推回屋自行车上哪儿都响除了铃不响,花了七十元,居然还会被人偷了。他怀疑是建筑队里的老乡干的,都是些穷鬼,眼红得很。我宽慰过他,财去人平安。他不信邪,很快从不知哪个地方捡来了辆更新的车子。他说是捡的,我姑且信他。一辆永久牌老式高座自行车,希望它能永久。结果车子是永久保留了,但是工作很快就干不了了,王大雷觉得自己跟同乡的伙计们不一样。既然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大雷自寻出路去。他走前跟我保证,一旦稳定下来会把我,隋东亮,也带出去。这,我信了,甚至不时翘首期盼。

直到有一天,我周围有不少人都成了“销售代表”,通过上线发展下线,卖一些高价化妆品,诸如“鲑鱼籽”保健品之类。听别人说,这是违法的传销,属于国家禁止的,大家都很怕,但是又不明白,懵懵懂懂就被王大雷穿针引线带进去了。听说是王大雷穿针引线把他们带进去,我不乐意了,凭什么有好事他不叫上我了,不都答应得好好了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正是我去找他的时候认识了徐曼,这女人有劲。她干传销有一阵子了,王大雷就是跟着她闹腾。很快,徐曼和王大雷功成身退,害得乡里乡亲耗在王大雷乡下的家中等消息。徐曼和我见过几次并有意无意地向王大雷打听我的现状,她可能从王大雷嘴里知道我家条件不错,其实钱财乃身外之物,我看中的倒是自己这身皮囊,有头有脸,相貌堂堂,因为不久我就发现徐曼对我挺有意思了。徐曼经常和我联系,王大雷答应帮我找工作但联系的频率反而不及徐曼频繁。徐曼也会有自己的小算盘,会间隔很长一段时间等我和她联系。如果我实在不和她联系,她还会主动再和我联系。我们关心的无非是房子和钞票,生活的质量、夜生活以及娱乐项目的多样。

因为我和王大雷走得亲近,建筑队里的人都对我另眼相看,不久我也干不下去。我是无所谓的,不就一份粗活谁愿意干谁干,我等着王大雷的好消息。徐曼提醒我,你自己也要留意才是,我跟着徐曼去过几次人才市场,由于岗位的要求较高,几次我都败兴而归。徐曼居然还为我办了学位证和相关技能证书,难为她了,于是我也就不跟王大雷斤斤计较。王大雷这种人不会有好报,他奶奶的。不出所料,王大雷的工作陷入困境,人还赔了进去,听徐曼说被关进劳教所,要三个月的时间。我跟徐曼说,这三个月的时间我会好好珍惜。

当初无论如何是料不到如今自己也会跟王大雷一样陷入困境,甚至是绝境。我安慰自己,没绝境这么一说,天无绝人之路。我这次就要随便择一条走,走到哪儿算哪儿,全看自个儿的造化。我比较在乎自己的衣着,现在将就套着的是王大雷的服饰,它并不能给我带来些许安慰,反而是担心,甚至恐惧,要知道它本来的主人已经不在。

王大雷被抓去劳改是因为身着铁路制服,手握火车票,干起了黄牛党的买卖,不仅是倒卖火车票,还卖仿制火车票。依靠着一身几可乱真的行头以及官样十足的派头,王大雷自由地出入各趟火车车厢,以帮乘客先上车或弄到卧铺票为名,生意大好。一般只要两三分钟,就能骗到几千元,这不无得意的嘴脸真刺激人,该死的王大雷。犯不着跟王大雷一样去冒险,我的不平衡大可从徐曼身上得到校正,王大雷你就没得怨我。王大雷和我聊过,首先举止要得体,斯文有礼最易麻痹人。他说在外面工作时还要戴副平光眼镜,走路要踱方步,这样显得出领导派头。为了保证衣服做得笔挺,王大雷告诉裁缝,只要这套衣服做好,以后火车上的列车员服装就交给她了。

为了逃避买票和警察对路人的盘问,我决定沿路拐去缝纫店。记得当初向王大雷询问过裁缝店的名字以及它的老板。我在火车站出口左拐,汽车北站,城市临县以及省里其他城市交通的枢纽,我无意在这城市里住居,感觉会被陌生人追踪。汽车北站再过去两条路,米罗街上,裁缝店叫真真,以假乱真的真真。我想起和徐曼一起看过的电影。在天堂电影院里,我们还要了两瓶水,一袋的爆米花。我们总是趁王大雷不在。看的电影名叫《真心话》,新加坡的范文芳和台湾的何润东主演,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看范文芳的电影或者电视剧。电影中女主角有段自诉让我印象深刻,至今还能记得。“我叫阿真,真真假假的真。我讨厌太阳,它令我双眼刺痛。世上没有好人,尤其是男人。”范文芳说话的语调可真特别。此后好几天,徐曼都在模仿她的口气,后来还试着说我叫小慢,慢慢吞吞的慢,说到这里她就继续不下去了,结果还是我帮她补了齐整:我讨厌速度,它令我迷失,人生没有方向,尤其在这火车站。

徐曼并不习惯这样的表达,但那似乎是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开始,看完电影我跟着徐曼回去,坐上51路无轨电车。火车站广场建有直流牵引变电站,51路无轨电车是这个城市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无轨电车线路,线路从天堂电影院至火车站,单向双线,长达九公里,我和徐曼看部电影几近长途奔袭。51路无轨电车的车身是所有公交车中最长的,它属于铰接车,我喜欢站在电车中间感觉铰接部分的蠕动。架空电线仿佛趴在杨树叶片上天牛头顶的两根触须,沿着蓝色背景无限伸展,随风会起些晃荡。我还喜欢徐曼穿紧身的物什,她有着奇怪的紧绷着的小小乳房。我从后排上前抱了抱徐曼,被女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然后我不好意思地下车,跟从徐曼走到王大雷买的民房。路上我说你的这条裤子好看,衣服也不错。徐曼说我穿的又不是花骨朵有什么好看。我又问怎么也没个反应刚才?不理你了。怎么不理我了。就是不理你了。此刻徐曼这样的状态是没任何道理可讲的,我不说话,徐曼带着我穿过人群和人行道走进一条狭长的巷子。四周潮湿,水都从石板缝里渗出,角落里长着青青的苔藓,像婆婆家的苔藓,婆婆家也在一座石拱桥旁,不过那是在乡下。你还带着我去哪?不一会儿我们经过了樟树下的厕所,我听到沿边滴水的声音就忍不住又问了。我们还是安静地往里走,向左拐时我开始为她的安全担心了。终于徐曼说到了,咯,那个楼。进院子时,院子很小,遇见几个老爷子和老太们聊着,看他们没问我话我也就没上前搭腔,我跟徐曼上了楼。上楼时头撞了楼的椽子,“咚”的一声,徐曼在前面也听到了,笑嘻嘻地说活该,谁叫你说好了都不来。太陡了这楼梯,我说,比我们以前爬乌塔时的石阶都陡。那我们再去爬乌塔去吧,就现在,徐曼搓着我头上肿起的小块问。我想算了,我觉得该进入正题了,不能耽搁时间。

徐曼和王大雷的房子比我的拱形间美观许多,方方正正。室内光线明亮,尽管才70来平米但收拾得干净。当我坐在床边,徐曼年轻而娇羞的小乳房颤巍巍地呈现在我面前,无可遏制,我的念头都要乱了,她居然还要用手摩挲我的卷发,每摩挲一次,她颤巍巍的乳房就要亲近我的面颊一次,她的另一只手绕着我的脖子,谁能受得了,她模糊的微笑也变成奇怪的战栗,使我不能会意。于是我想好了,她若要我我就依了她。当晚那么多酒,我举杯敬酒都有些把持不住。

徐曼自己并不看好自己和王大雷的婚姻。在米罗街上算命时,先生说我和王大雷如果在一起要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要不得要不得,可惜了。你也知道,我比王大雷还大一岁,我属鸡他属狗,以后难免要落得鸡飞狗跳,要离的呀将来。这先生是有依据的,他算过好几对这样的都没有好的下场,比如象园头的保安阿黄,他老婆跟着一个有钱的老头子去了广州,留下了一个小冤孽。徐曼跟我说了实话,她看中的也就王大雷的腰包了。徐曼给了我一把房间的钥匙,她诚恳地说隋东亮,你要常来的。

真真裁缝店和其他房宅或者裁缝铺子并无区别,店主为我打开了门,她是个老妇人,满头黑发,显然染过,或者是焗油。通常老人家选择染发,价格较焗油低廉。第一次来,裁缝店的老妇人很热情地接待我这个新顾客,我跟她说明了是如何知道她的住址,暗示我如此这般也算是熟客,叫她大可放心。同时称赞她手艺高明,以假乱真。她问我的尺码,我并不知道具体的尺码,我平时买衣服都是身高175cm,胸围100cm,属于XL号。她过来给我量了尺寸,表示这样才会十分合身,更好达到效果。我觉得她是一个负责的老手,虽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之,我穿上了笔挺的制服,不会再见到老妇人,不会再见到这个城市,是的,徐曼,是这样的。我拿到制服,对着镜子试了老半天,越发认不出自己。

铁轨光滑,砂石粗糙,火车只管把陌生的乘客运输。我从火车站广场返回熟悉的建筑工地,从建筑工地朝西走到火车轨道上,翻过铁栏杆再上斜坡。轻车熟路,但我并非有意省下买火车票的钱。

铁轨上铁道检测员是个头发稀松的矮胖家伙,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工作服似乎上满了油漆,一转身他就可以跟泥鳅或者鱿鱼一般滑头。他朝一列火车走去,沿着铁轨回到火车站台。我跟着他,那火车隐蔽在其他火车后面。铁道检测员轻松自如地拎着一个硕大的黄色工具箱,缀着平头钉的靴子踩得水泥地面“叮当叮当”响起来。

几个年轻的搬运工,戴着小红帽,在月台上等着顾客。又一辆火车驶进站,一节卧铺车厢的中央车窗下,挂有写着始发地和终点站的绿色牌子。乘客们已经按捺不住,他们站在窗户前,露出肥硕的脑袋、胸脯和无节制的胳膊肘。减震器铿锵一声,刹车长嘘一口气,火车已然停好。穿着铁路工人制服,掏出铁路工作证和铁路硬席全年定期乘车证,真是绝对的理直气壮,我仿佛生就在铁路职工岗位值班。等铁道测量员找到情况,躬身检测的时候,我钻进了一节空车厢。当然,列车时刻表要牢记,最好塞在脑子里。我最好在列车开车前二十分钟来到车厢。此时,列车员正在站台上检验车票、守卫车门,我大可到列车上的服务台就位,或到车厢巡视,或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开了一听啤酒。等到人声越来越嘈杂,一对年轻的男女在人群中无所顾忌地搂抱,还亲嘴,男的把那女孩顶在窗户面前,这下好了,车子就要开动。看得出来,是一个大嘴丰臀内心躁动的女孩。有人在开玩笑,他舞动着报纸,要把话题扯东扯西,不着地地谈天。我礼貌地向他要过报纸,糟糕的是上面还有那则新闻。

开始是一片正在建设中的工地,有我熟悉的简易工棚,很快火车驶入山林,忽而又豁然开朗,接着是一片片田野,新鲜的庄稼。火车过了一个小站,料想检票员就要来了,我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乘风烟,踱步到洗手间。在洗手间门口抽了半根烟,洗手间的门才打开,我让过身子侧着进去。洗手间除了一面暗色玻璃,就是冷峻的金属材料。暗色玻璃呈现一张耐看的面孔。头发似乎还有卷曲的迹象,不过还没到时候,一天的疲惫只是放纵了胡须的生长。为了避免猜疑,我不时踩着控制水箱下水的踏板,闹出“哗啦”的喧哗。一段不幸的回忆,仿佛一次失足落水。我的眼睛对芜乱的烟雾告白,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的生活也许还会幸福。

三个月后王大雷回来了。他们的婚礼我是接了第三遍催促才去的。当天的太阳一大早就很高,阳光透过布帘晒在我的小屁股上。真受不了,身体的部分丝毫不安分,别人看到了不好,它让我觉得我也该起来了。我趿着拖鞋到了洗手间,从窗子望过去对面是化工厂和化工厂正在扩建的工地。化工厂那些直挺挺的排气塔比澡堂的烟囱粗犷多了,白天和晚上随时都有浓烟冒出,我能感觉到“呼哧呼哧”的声音挟持着热烘烘湿漉漉。工地里还有三架起重机和四架挖土机,都是直硬邦邦的家伙。工地的右边是火车站,那晚我没买到有意思的书,倒是对着喷水池看了好半天。附近的那些屋子的瓦上都长出草。要再多看一会儿,等我刷好牙的时候人觉醒了身体也该疲软了。以前我是喝牛奶的,后来有报纸报道说就中国人体质而言更易吸收豆浆,我就到豆浆店喝豆浆去了。

喝过豆浆,跟老板娘结过账,由于过早上了塔桥,我只好继续走下去,直到象园头。王大雷起得也不迟,他蹲了三个月,心里憋着一股气。又一天早睡早起,王大雷终于决定叫醒徐曼,我看早日把婚事办咯。徐曼还要睡,一点不在乎。王大雷之前也不在乎,线下的兄弟眼红得也要朝这情形发展,这情形就叫生米煮成熟饭。王大雷回来后,居然担心这回事,煮熟的鸭子还能飞走呢,何况一个大活人。他睡前犹豫过,该不该这么问,后来还是鼓足勇气问了,他问徐曼你没嫌弃我吧,我这一蹲三个月还不是为了你。徐曼本来要睡,结果推迟才睡,她觉得要把话说明白了。这一蹲三个月是为了钱,是为了生活。有本事可以赚更多钱还不用去蹲。结婚就结婚,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不要让人背心理负担。

徐曼问过我,当初拍合照,你怎么一脸不乐意。我坦言自己没不乐意,就是为钱发愁了,我埋怨那次爬乌塔,逛白马河公园,凭什么都我来埋单。我家条件再好,我还不是也得出来打工,干体力活。徐曼倒也信了,她就这么信钱。其实,我顾虑的是一个搞非法传销的女人该有多复杂。我想这就是嫌弃吧。

王大雷和徐曼操办的婚事倒也简单,就是在楼下摆几桌酒,请来线上线下的朋友闹腾,王大雷说重点放在回老家办的那场酒席。看着徐曼出去,往樟树下走去,我决定和徐曼最后亲热一回,拥挤在樟树下的洗手间里。

王大雷喝多了,就在洗手间门口吐着。他抬头看见了徐曼和我。他问徐曼你们这干吗呢,徐曼低头说喝多了。我走开了两三步,王大雷歪歪扭扭地要追上来,我就往楼上走,王大雷还要追着我,追到了楼上。到了楼上我就没处走了,我不好用钥匙打开王大雷的洞房,我硬着头皮往回走。王大雷斜靠在楼梯间,堵住了路。楼下的客人以为快要闹洞房了,抓紧喝酒。我担心人们喝完酒都上来,我借着酒劲推开王大雷,奇怪的是王大雷并无再追上来。

当时楼上楼下并无异常,我没见着徐曼,也来不及找就闪人了。徐曼电话里说,王大雷摔下楼便人事不省。客人以为醉酒,往他脸上洒水。洒水哪里管用,洒得一地都是水,后来送往医院。医生推测,王大雷应该是脑出血,需要马上抢救。抢救也没有用,一切都完了。中午我听完电话里徐曼说王大雷完了,人慌了,我来不及收拾行李衣服,回到路上的人群中,要消失在街头。肌肉紧绷,行为僵硬,全身被极度的恐惧所笼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跑。我钻垃圾堆,翻高墙,居然没去留心周围有没人注意,我想乘火车逃到外地。只是,我需要做好准备,因为身无分文,我蜷缩在一家肿瘤医院的废弃救护车里,看着天色暗下来。

夜色暗下来我才敢偷偷回到象园头,无力顾及扯破的裤腿,中午的几个馒头解决不了问题。躺在王大雷床上时,我发现自己需要徐曼了。我在床上对徐曼忏悔,我没想到结果是这样。不是我害了王大雷,是他要这样报复我,现在我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完全成了多余的人。本来我是要自力更生,是要赚大钱,然后孝敬父母,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一切都与我无缘了!火车疾速前行,车身扁平的影子掠过郁郁葱葱的绿色。夕阳照落在绿色的桌布和周围人的脸上,我不愿意拉上窗帘,不想拒绝它们的进入。我试图告诉自己,一切或许会好起来,同时专心观察沿路飞掠而过的景色。在铁路交叉口,下班的人们等候着火车驶过,一辆自行车后座的男孩子,可能他的耐心有限,已经不耐烦地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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