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醉满楼的大门忽然被大风吹开，秦皇大踏步跨进了楼里，一眼扫过去，第一眼就认出了廷夏。除了廷夏之外，他还认出一个人——老朋友洗雨堂。
洗雨堂，男，三十九岁，当年名震江湖的卫字七侠客之一，后因投奔魔教而遭到世人唾弃。在魔教混了十几年，一直默默无闻，几乎可算作半隐退于江湖。
传说中继承了凤凰城上任城主戴琴的嫡传武功，掌劲非常。外表看上去——也就是一个瘦得有些吓人的中年叔叔，仔细看上去，还是有那么一点阴柔俊朗的魅力。
当然——这是后来，安廷夏再度回忆起这个瘦竹竿大叔时，心中的评价。这时候，她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
看到秦皇，安廷夏似吓了一跳。连忙用手遮住脸，故意躲在灰衣人的身后。
“喂……帮帮忙，把我挡住……”
灰衣人一动不动。继续喝他的茶。这些年，他的功力已经进步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
秦皇大臂一挥，所有锣鼓声戛然而止。身后数百名士兵匆匆提着长矛冲进来，将这醉满楼团团围住。那些原本悠闲看戏的人，也都面露惊恐之色地挤出门去。
整间醉满楼一瞬间就空了。只留下楼上的那几个人，和灰衣人一桌。
苏晓芸的戏班子，连忙撤了下来。而唯独她依旧躺在台上一动不动。廷夏忽然感觉不妙，可是已经太迟了。
苏晓芸死了。
死在掌声雷动之中，用匕首贯穿了胸膛。鲜血顺着戏袍涌出来，因为同为红色，而暂时没有被人发现。
直到现在，廷夏才明白苏晓芸离开时对她说的那句话。也明白人生中最后一场戏的含义。人生如戏，戏未必比人生要精彩。苏晓芸选择了死，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晓芸姐姐……”等到她再度冲上台，抱起她依旧温热柔软的身体，已经早就来不及了。
一时间，廷夏泪如雨下。
“晓芸姐姐……你真傻……真傻……”
身后响起灰衣人的声音。
“你哭什么，人总是要死的……早和晚的区别……”
廷夏并不理会，依旧扑朔掉眼泪。对她来说，苏晓芸不仅仅是认识不到半日的新朋友，而是一个对她很好的大姐姐。
就在刚才，这个大姐姐还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对自己说，你长得真标致。可是……还来不及听她唱完一场戏，她就已经离开了……
“廷夏……”身后有一双温热的手掌扶住自己的肩头，不用问，是秦皇爹爹。他最懂得廷夏的心思，也知道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悲痛。
秦皇一把将廷夏揽在怀里，一下一下用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廷夏，别太伤心了……不过，你若是想哭，爹爹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倚着我哭，知道吗？”
“嗯！”廷夏点点头，用力地抱住秦皇的身体，她能感觉的到，秦皇也顺势在抱着她。
也许这世上在这一刻，没有什么比拥住彼此更加重要。
“晓芸……”说话的人，正是扶着带血的肩头，颤步走进来的卓龙。他似乎十分震惊，目光有些呆滞……
“五弟……你……”大环刀一见卓龙受了伤，脸色微微有些变了。
但是卓龙仿佛都没有听见。他一步步径直走到苏晓芸的身边，忽然身子一瘫，跪倒了下来。
“晓芸……”
“你来的正好！晓芸姐姐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廷夏说着说着，哭得更凶了。
“我没有想到……我如果早知道她是说真的……我……晓芸，你怎么这么傻！”卓龙似在喃喃自语，言语中竟然是懊恼，呆呆地伸出手去，用手摸着苏晓芸的面颊。
“我一直不明白她说不唱了的意思……可我现在明白了……晓芸这一生最爱的就是唱戏……我不让她唱……简直是在难为她……你说的没错……是我害死了她……”
“什么不让她唱？什么不唱了？”廷夏不明白，一边掉眼泪一边问。
卓龙神色黯然，神情有些恍惚，肩膀微微颤抖。
“这件事……得从我们初遇开始说起……”仿佛是沉溺在对往日情怀的回忆中，卓龙的眼神变得空蒙……
“去年冬天，天上下了大雪，我刚完成了一个任务策马经过凤凰城，在城西的破庙留宿时遇见了晓芸……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还是籍籍无名的小辈……她一见我就特别喜欢我似的，对我有说有笑……还和我打赌，说是谁能喝完一整缸的杏花酒，谁就才是真的大英雄……”
“我笑她太猖狂……于是真的和她痛饮，其实我和她酒量并不好……喝了不多，就醉了……那夜里……我们靠在一起，说了好多好多话……她说她最爱唱戏……将来要成为一代名角……我说我不想活在父亲的荫翳之下，想做一番大事业……”
卓龙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其实我当时就是喜欢她的……只是害羞……借着酒力，我就抢上前去吻了她……她倒在我的怀里……像一只小鸡……就这样……我们抱在一起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后来呢？”廷夏渐渐地止住哭声，追问道。
“第二天，我急着赶回去交任务，于是就先一个人离开了……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喜欢上了她，也时时都会想念她……想起她的时候，心就一阵暖融融的……有时候自己会不自觉一个人笑出来……我期盼着再见到她……可是……这一年来，实在是太忙了……直到一年后，我跟着弟兄重回到了凤凰城……才再次遇见了她……”
“不想……晓芸真的实现了她的愿望……成为了凤凰城数一数二的名角……我从远处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离我那么远……”
“晓芸姐姐这一年多，一定是也想着你，想着你们当初的豪言壮志，才拼命努力的……”
“是啊……可是我并不知道……就算后来相恋时晓芸也对我这样说，我都没有相信……只知道……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台下的看客们吹口哨……也不喜欢他们盯着她看……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嫉妒！”
“所以你……”
“对！”卓龙咬了咬牙，“我让她不要再唱了！也想过要带她走……可是她却拒绝了……我气愤之余，就对她说……以后大家都再也不要见面了……”
“难怪晓芸姐姐看起来那么伤心……还说舍不得你……”
“如果昨天夜里，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仔细多想一想……就不至于……她一定是觉得万念俱灰……才选择这样做的！是我……是我不好……”说着，卓龙的眼眶里，滚落一滴泪来。
爱和纠葛，常常只是一线之隔。是世人太傻？还是我辈太痴？
一个苏晓芸死了……难道真的就圆满了吗？
不……她留下的是更大的伤心……一个男子从此为她寸断肝肠……
廷夏居然也有些为卓龙难过，曾几何时，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在自家的院落里，对着梨花拔剑起舞……
“卓哥哥……”廷夏看着卓龙眼睛说：“晓芸姐姐说过一句话……我想要转告给你……”
“什么话？”
“她说，她这一生都会爱你……”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在卓龙的身上滑过……他深深地低下头，一把将苏晓芸的遗体横抱起来……
“谢谢你……廷夏妹妹……”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卓龙的声音十分沙哑，说话间满是哽咽：“这一年，我欠她太多了……我想把所有的一切都补偿给她……我要带她去一处无人之地……好好地呆上一段时间……”
说罢，就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