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总是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喜欢下跪？其实，那样的行为除了显示自己的软弱无能以外，根本就没有什么用途。医生不会因为你下跪就不收医疗费的，因为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不但不是慈善机构，而且是以赢利为目的的经济实体。就像是城管，就像是工商，你在哪里看见过下跪有用的？
果然，年长的医生问：“你这是干什么呀？要是能治好的话，我们医院还能不给她治疗吗？”
苑苑的爸爸：“可是，我们没有钱哪！”
年长的医生：“快起来吧！你下跪就有钱了？我又不是院长。”
林英对锁子说：“你把他带出去。这里的事我来办。”
林英又问：“医生，我手里还有三万多元钱，今天我先交上可以吧？剩下的我明天再交。”
年长的医生：“可以。不过，你可要想好了，治疗这样的病人成功的机会不大。而且，如果在这一个晚上还没有起色的话，就算是暂时保住了她的命，这么长时间的高烧也会损伤许多的脑细胞。恐怕，她的大脑还要再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林英问：“那是什么意思？”
年长的医生说：“就是变成了一个植物人。我是看见这个患者的家庭并不是非常富有才说这样的话的。其实，你们交的医疗费越多，我的奖金也就越多。可是，有的钱我不忍心拿。”
村长进来把林英拉出了医生办公室，说：“要我看，还是算了吧。”
林英：“怎么能不救呢？”
村长：“我们救不起。”
林英：“那大夫已经答应让我先交上三万元钱，剩下的明天再说。”
村长：“明天还要交上十多万哪！”
林英：“那就想办法嘛！”
“这就对了。”那位年轻的女医生走了过来，她说：“生命是最宝贵的。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也没有权利剥夺。”
村长：“可是，我们真没有钱哪！十多万，我们两家人就算是不吃不喝也得五六年才能挣回来呀。”
年轻的女医生：“但是，患者的生命一旦没有了，多少年也挣不回来。”
林英问年轻的女医生：“你有把握救活她吗？”
年轻的女医生：“只能说，经过努力会有一半的可能。但是，就算是医治不好这个患者，积累下治疗经验，以后对其他的这一种类型的患者也有好处。”
林英说：“不用讨论了，我这就去交钱。村长，我这钱是给苑苑拿的，不用她父母还。”
村长跟着林英去交完了钱，自己也下决心，他对林英说：“好吧！你都出钱了，我这个姑父也出点血。我这就回去找他晚娘姑姑借钱。”
村长走了，林英感觉到自己不能离开。
他又去找医生。年轻的女医生不在，只有年长的医生在那里。
林英把年轻的女医生说有一半的可能救活苑苑的话告诉了年长的医生。
年长的医生说：“她是刚从美国毕业回来的博士，观念都是西方的。她不知道大多数中国人的现状。就算是到了明天这个患者还活着，也只能是停留在现在这种昏迷的状态。以后，在很长的时间里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一种状态。不管是白天晚上都要有人在她的身边守候着，为她吸痰。”
年长的医生摇了摇头，接着说：“你能吗？你能放弃一切永远守在一个植物人的身边吗？患者的父母能吗？他们自己也要生存的。”
林英想了想，的确是很现实。
他回了病房，看见苑苑还是安安静静地在那里躺着，就像是在安安静静的睡着。
林英感觉到自己很累。他走到外边，坐在椅子上。
苑苑的爸爸也过来坐在椅子上。
坐了一会儿，苑苑的爸爸说：“林记者，你的那些钱，我们要缓两年才能还上。”
林英说：“苑苑管我叫过哥哥。我那钱是冲着她那一声大哥哥才拿的，不用还。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感觉到挺奇怪的，就是那个时候，我说苑苑能睁开眼睛自己坐起来了，还能说话了，那本来是好事，你们怎么一下子都那样了？”
苑苑的爸爸叹着气说：“林记者，你是好人。可是，你没看见过人死的时候。那些病死的，老死的人，在临死之前都要坐起来往四外望一望，那是在找去西天的道路呢。”
林英想：他说的那可能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可是苑苑，她那是回光返照吗？
他不再说话，靠着椅子背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林英睡着了。不但睡着了，他还做了一个梦，一个恐怖的梦。
他又梦见了那一口很大很大的红漆棺材。
在月光惨淡、阴郁的夜晚，在荒郊野外，那一口棺材的前脸上画着很大很大的一朵花。一只眼睛里流着鲜血的黑猫趴在棺材上。
鬼婆婆躺在棺材里。
鬼婆婆穿着蓝布的长衫，前大襟上绣着花，是红白相间的大莲花。
鬼婆婆的脚上穿着的是一双绣花鞋，蓝底绣着白花，鞋底上还用红线绣着登天的梯子。
一张黄纸盖在鬼婆婆的脸上。
鬼婆婆的手脖子上戴着一只银镯子，一只和妹妹林燕一样的银镯子。
鬼婆婆的手白嫩细滑。
不，那不是鬼婆婆的手，那是妹妹林燕的手。
盖在鬼婆婆脸上的那张黄纸没了。真的不是鬼婆婆，躺在棺材里边的不是鬼婆婆，而是自己的妹妹林燕。
是林燕穿着那件给死人穿的绣着红白相间大莲花的蓝布长衫。
林燕的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绣花鞋。蓝底绣着白花，鞋底上用红线绣着梯子。
妹妹林燕怎么会躺在棺材里？她怎么了？
林英克服着恐惧，挣扎着扑到棺材上去看林燕。
不是林燕。棺材里的那个人不是林燕。棺材里的人是苑苑。是苑苑穿着给死人穿的衣服躺在那口大棺材里。
长长大大的蓝布长衫包裹着苑苑，使她看上去更加的娇小、无助。
苑苑坐起来，看着林英说：“你还是没有把我救活。”
林英说：“不。苑苑，大哥哥一定要救活你。”
苑苑笑了：“你还是赶快去找你的亲妹妹吧。”说完话，她又躺下了。
林英喊着：“苑苑！苑苑……”
旁边也有人喊着：“苑苑！苑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