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宵从树上下来的表情十分明显地写着不情愿。
林伯在树下看着他噌噌噌爬下来,又好气又好笑道:“读书读到树上去了?”
流宵抓了抓头,讷讷道:“正罚抄三字经……”他抬起头来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林伯的表情。
林伯继续眯着眼睛很耐心地听,流宵咽了一口口水,低声道:“我不太会写字。”
饶是他皮厚得很,一想到早府上下都是读书人,就算是林伯也是有大学问的,独独他一人连字也不会写,不禁羞赧起来,红了脸。
林伯的大手又伸到他头上,摸了摸他的头发,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我的不是。早府多年没有进过新学生,我也有些忘记了该交代些什么事。原本想过段日子再细细说明,看来是我的疏忽。”
流宵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早府的读书规矩很简单,按时晨练,按时到学堂,早先生便会授课并布置下功课,除此之外,只要一天之内完成功课,其他时间你做什么,是不受限制的,可懂得么?”
流宵心想,难怪我爬了树你好像也不是很生气,原来这是被允许的。
“早先生一般都会在书房之中,遇到要请教他的问题,尽可随时去找他。早先生绝不会因这问题的简单而轻视于你,既然是你的授业师,理所应当为你解惑,你可懂得?”
流宵不语,又点了点头。
“然而早府之中还是有规矩的。”林伯的声音微有些严肃起来,“一,若有迟到,必受惩戒,在完成任务之前不得学习下个课程,当天若不完成,便有十戒尺等着你。”
流宵吓了一跳,抬起眼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林伯道:“早府之中的惩戒为逐层加重,最先是罚抄,其后为十戒尺,接着便是崔岚师傅的竹杖。这之后罚抄的经书还没有抄完,在抄完之前便没有饭吃。你要进行到哪一步,自己掂量着看看。”
他说完,便将手负在背后,慢慢地走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早府中的学生,受惩戒最重的不过十戒尺。”
流宵看着他走得人影不见,只觉得自己的嘴巴都开始发苦,瞬间开始想念起被自己留在房间里睡觉打呼的瓜皮,并在刹那之间生出对瓜皮生活的无限向往与嫉妒来。
他怔怔地发了会呆,回到学堂之中,取了纸笔,去了早红尘的书房。
早红尘正写着什么,看他过来,听他红着脸吭哧吭哧说明原委,不由莞尔。
“我倒是忘了,你只怕未曾学过描红。”
他转身在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字帖,放到流宵手里。
“学习之根本,俱在基础二字。你字尚未写好,便不谈抄写三字经。这本柳体字帖,你拿去临摹十张,代替罚抄的十遍三字经。”
流宵呆傻傻地接过,早红尘又让他握着毛笔,给他纠正了一遍握笔的姿势,便挥手道:“去写罢。”
流宵行了个礼,刚要退出去,瞥眼忽然看见南墙上挂着一幅字,笔走龙蛇地也看不懂写的什么,只觉那字个个笔画张扬锋锐,张牙舞爪得仿佛随时能从纸上冲出来,端的有一种睥睨的气势。
早红尘见他盯着那幅字看,微笑道:“这一幅将进酒,是晏临写的。”
流宵立刻毫不顾忌形象地张大了嘴巴。
那那那那那个纨绔公子,能写这么一幅好字?
早红尘看着那幅字,拈了拈胡须道:“晏临学的副课便是书法。他也是从描红开始,柳公权,颜真卿,欧阳修,赵孟頫的帖都曾临过,其后竟也自成一家,写出来的字,颇有些风骨了。”他欣赏着那幅字,颇为自得,道,“为师最喜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来字那一撇一捺,与尔同销万古愁中销字的那一钩。煞是潇洒得意,洋洋气象。”
他说的话流宵一句都听不懂,但是一想到那纨绔公子竟有如斯本事,且得老师如此夸赞,心下便又是艳羡又是不服。当下捧着那本字帖,认认真真跑去临摹了。
一旦专心致志,便不知时间之过。没多久便到了午膳时,流宵跟着四个师兄到了饭堂,一心想快些吃完回去摩完那十张字,却不料饭堂一点食物的气息都无,不久才看到林伯出现,道:
“各位师弟,今日有贵客到,改在花厅设宴。”
五个人跟着林伯到了花厅,又在他安排之下坐下,才得了空闲看一看宴席上的人。
虽然是在花厅设宴,但是人并不很多,除了他们五人与早红尘之外,只有另外三人。
流宵定睛一看之下,才发现那三人之中自己居然认得两个,一个白衣落拓,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便是一股自在的风liu态度,正是萧楚。另一个却是晏临,如平日一般锦衣玉带,一派的贵气。最后一位却是个模样颇为威严的男子,年纪与早红尘差不多,一双眼睛顾盼之间自有清贵的神采,眉目之间与晏临有几分相似,只是晏临尚是少年,多些柔和之气,他便刚硬得多。
那男子看着五个学生,眼神将五人淡淡地扫过,也并未有什么明显的神色,被他眼神扫到的人却都忍不住一凛。他看到流宵时眼神便在他身上定住,终于开口道:“这就是早先生新收的学生?”
早红尘笑答:“不错。流宵,见过晏先生。”
流宵赶紧站起来行礼,心想这位先生姓晏,那么多半是晏临的父亲了。
晏先生点了点头道:“不必多礼。今日不过来用个便饭,若给早先生的学生们平添了不快,岂非是我的不是。”
他这句话说完,也不知是不是流宵的错觉,他总觉得四个师兄从一进门开始就紧提着的一口气忽然便松了下来。真奇怪,现在晏先生是在跟他说话,该松口气的怎么说也应该是他才对。
他莫名其妙地坐了下来,听早红尘道:“早听闻萧楚先生的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人,果然比传闻中的更为俊朗秀逸。”
萧楚笑道:“早先生夸我俊朗秀逸,简直如同前人品评书法只赞纸张墨汁好一般,萧楚倒不知该不该高兴。”
早红尘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生气,笑道:“听过红袖招萧楚公子的大名的,首先听到的自然便是萧公子多么的俊秀,早某刚说完了这个,还没来得及夸赞萧楚公子其余的本事。”
萧楚眉毛一挑,举了举酒杯,道:“不敢,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