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被他鬼鬼祟祟的一双贼眼看得俊脸微红，忍不住干咳一声，冷哼道：“敢寻你家爷开心，这就不怕受罚吃打了？”
石四人精儿似的，忙给他夹菜斟茶，嬉皮笑脸的打着混道：“咱家公子仁慈，向来体恤下头，属下们纵有个口无遮拦，小过小失，只要是无心，那定然是不计较的。”
楚靖被他那滑稽样儿逗得再绷不住脸，不由摇头莞尔，目光诚挚的看进他眼里，微笑道：“下头人若肯忠心事主，安份守已，把心思用在差事上头，只要不犯大错爷自然都肯担待。”
石四笑容一僵，再不肯插科打浑，就坡下驴，他避开楚靖眼光，却往窗外繁杂的街道上望去……
只隔了这一层窗，楼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常，九门巡察司的兵老爷们懒懒散散的歪在门洞口打着哈欠，半眯着眼心不在焉的扫视着来往人流车辆。不知哪来的熟人故知钦德门楼下凑巧相逢，就忙不迭的相对作揖问安，大笑着把臂转入斜对过三眠居。
仕子佳人就着走街货郎独轮小车上的珠钗碧环挑挑捡捡，想是街头私会，眉棱眼角漾笑含情，尽是数不尽的春意盎然。宫里头下职溜出来的小太监刚从南柳河鸟市逛荡回来，架着个鹌鹑笼子，三五一处凑在门洞底下，径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车马如流的闹市上，人人骨子里都透着安逸闲散，尽是一派太平盛世的和乐景象，石四将这一切收在眼底，却沉默着提起酒杯，仰脖一口干尽。
楚靖亦顺着他眼光往窗外人群中望去，才二月中的冷风透窗吹得他一阵凉爽，心下却是另一番思量。这半日下来，他心思没少花在这两个侍卫身上，对他们一举一动都是格外留意。
身后的林莫虽然冷漠得像块没有生命的冰，若无必要连眼珠都不见转动一下，仿佛任事都不能让他投入丝毫关注。可他一身肌肉却自始至终都绷得死紧，从不见半分松懈，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你若留意，便能看到他耳朵微动，身上的冷冽气势就于瞬息间爆发开来……如一头捕食中的猎豹，随时蓄势待发。楚靖更是无意中瞧见，他那双细腻修长的手掌下，竟结着厚厚的老茧，凭他的年纪履历，若不是日夜与刀戈为伍，苦练不休，绝不致如此。
至于这石四，黝黑的脸上眉歪眼斜的，永远是那副怠惫模样儿，样貌气质连带这身扮相怎么瞅都跟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无赖混混没个差别。只那一双飘忽不定却偶露精光的贼眼，却又让人觉得没那么简单。
这八名侍卫中随便两个，就如此不凡，若他没有看错，另外六人，也绝不会比他两个差了。若能将这几人收入囊中……他目光随意落在对面庆丰茶楼上，那里头说书先生正比手划脚不知说着甚么精彩段子，隔着一条街道两重窗，尚能听见茶客们阵阵轰然叫好声，楚靖心下一阵烦躁，深吸口气，忍不住就轻叹道：“你们要的，到底是甚么？”
这几个刺头是建和帝给他的班底，可他却没那么多闲功夫慢慢跟他们消磨耐性，西南定州那边已经激起了民变，暴民跟州府军正打得热火朝天，百姓被奸杀掳掠，家破人亡者无数。中京城却仍在歌舞声中粉饰着太平，大楚，能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
如有默契般，石四若无其事的径自埋头吃喝，眼皮都不带抬一下，楚靖亦如未曾说过那句话，将头转往窗外，却正巧瞧见街边走过几名差役，他看清当先那人，不由得一怔。
那人头戴宽顶红檐黑毡帽，身上套着水火两色捕役服，一口铜把宽条黑皮鞘腰刀斜挂胯侧，腰间带钩铜扣上饰着兽首，怎么看也是个捕头打扮。可那面相……粉面朱唇，柳眉倒竖，虽尽显英姿，却分明是个女人。
石四见楚靖神色有异，顺着他目光探首往窗外望去，待瞅见路过那几个差役，不由一乐：“那是顺天府叶捕头家闺女叶岚，想是叶老头不知醉哪去了，又让他闺女顶差。”诡笑着斜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林莫，凑在楚靖耳边小声道：“咱们都说叶家丫头比小林子还像个爷们呢，公子您想，要小林子换个扮相……”才说得一半儿，楚靖立觉身后一股寒意迫来，便见石四猛一缩脖儿，将下面半句咽了回去。
他看看楼下英姿飒爽的小叶捕头，想像着林莫一身女装坐在闺阁之中……当下再也忍耐不住，一手指着石四捧了肚子笑得浑身打颤：“好你个捉狭鬼……真不知怎么生的你这张嘴……”
正说笑间，忽听石四“咦”了一声，楚靖转头却瞧见个年轻公子拦在叶家小姐面前，正涎着脸不知说些甚么，那叶岚神色淡漠，不见甚么反应，她身后几个差役脸上却均带愤然之色。
楚靖见那公子二十出头，论相貌也算出类拔萃，可那对细长眼却总是飘忽不定，眼神瞅着倒和石四有几分相似，却较他又多了些邪气出来。
却听石四不屑道：“原来那小子这回又看上叶家丫头了，那小子叫罗宁，罗相的宝贝儿子，独苗儿一根，整日介架鹰走狗，花街柳巷的乱串，不是甚么好鸟，原是我们班头儿，仗他老子的势，大伙儿没少让他欺负了。”
御前司侍卫处六百余侍卫每三十人分为一个侍卫班，设正副职统领各一人，石四口中所谓的“班头儿”便是指侍卫统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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