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碧纱窗洒在床沿上,我翻了一个身,手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混沌的思维稍稍清明。揉揉朦胧的睡眼,我撑起身子,看向旁边那个毫无凹痕的玉色夹纱枕头,手不经意地抚上还带着夜的凉意的夹纱枕面,终于缓过神来。
宝音和绿萝服侍我穿衣打扮妥当,我便离开永寿宫去慈宁宫给孝庄请安。孝庄对事态的发展非常满意,对我的饮食起居也一一关怀,我自然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疲惫地回永寿宫用膳,痛喝了两碗酸笋鸡皮汤,又吃了碗桂圆莲子八宝粥,我还觉得堵得慌,于是只好化郁闷为食量。我正准备解决我的第二碗八宝粥,却见绿萝抱了一堆衣服进来。
“这是什么?”我看着那堆颜色明显不像女装的东西,不解地看向她。
“回主子,这是皇上吩咐吴公公送来的,说是主子待会儿侍读穿的。”绿萝抖开衣服,居然又是太监服。
“侍读?”这个福临,难道看我拌太监上瘾了?!
“没错,皇上吩咐让主子换了衣服便去位育宫!”绿萝见我没有要穿的意思,也不催我,只是拿眼瞅着我。
我搅着碗里的八宝粥,内心也乱成了一锅粥,“皇上带别的话来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听来的吴公公说皇上昨儿晚上没熄灯,约莫是看了一宿的书。”
真是乱来,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吃定了我会心软照着他的设定走是不是?
估摸着福临下朝了,我才换了这身行头来到位育宫。吴良辅见我来了,赶忙迎了上来。
“静妃娘娘吉祥!”
“吴公公有礼了!”我瞧了瞧殿内,轻声道:“皇上在忙?”
“皇上在东配殿呢,娘娘这边请!”
“偏劳吴公公了!”我点点头,随着他往东配殿走去。
福临低着头,正伏案批阅奏章,我示意吴良辅别惊动他,自己接过一旁小太监的茶盘站在他身边。在我为他加到第三盏茶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他接过茶盘放在案上,拉着我的手道:“来了怎么也不同我说?”
“你自作主张地让我来侍读有同我说吗?”我挑眉问道。
“我不过是想时时见到你嘛!你看看,人家想你想得夜不能寐,眼睛都青了!”福临面上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手却不安分地一把抱住我。
我推推他,见推不动便捏他的耳朵,嫣然笑道:“就知道博同情,谁让你看一晚上书的?”
“你不在身旁,根本睡不着。”他将我揉进怀里,捉住我的手放到唇边轻吻,“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看着他发青的黑眼圈,听着他的甜言蜜语,我只有缴械投降的份。算了,什么孝庄,什么规矩,让他们见鬼去吧,我也不想再尝孤枕难眠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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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日子就这样如水般流逝,我扮作内侍小林子在位育宫出没,和福临过着平淡安逸的日子。然而,宫里的平静就仿佛镜花水月,倏忽间便能被轻易打破。
那天,我如往常一样,斜倚在位育宫的罗汉床上看书,福临则尽职尽责地批他的奏折。屋外突然传来纷乱的人声。
福临有些不快地皱皱眉头,叫道:“吴良辅!”
人声骤停,不一会儿,吴良辅掀帘而入,“奴才在!”
“何事?”福临放下毛笔,揉揉额头,疲倦地问道。
“回皇上的话,是景仁宫当差的安福!”
感觉有目光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装作没注意,继续专心致志地看我的书,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问道:“他不好好在景仁宫伺候佟妃跑位育宫来干嘛?”
“安福说皇三子病了,让皇上给传个太医!”吴良辅小心翼翼地答道。
“皇三子?皇三子自由乾西五所的人照看,哪里需要他景仁宫的人操心?”福临有些不耐烦,语气里有明显的嘲讽。
“奴才也是这么同安福说的,可他非得见皇上一面!”吴良辅看了福临一眼,无奈回道。
“放肆!他是何等身份,要见,朕便得让他见吗?”福临猛地将奏折掷在案上,冷笑道,“吴良辅,你跟了朕这么久,这点儿小事也要来烦朕?”
吴良辅听了一惊,慌忙答道:“奴才该死,奴才知道如何处理了!”
“等等!”我叫住正要跨出殿门的吴良辅,坐起身来道:“安福可有说为何非要见皇上?”
“这……”吴良辅一阵语塞,抬头看了福临一眼,见他一副凶样有些不敢开口。
我放下书,走到福临身边,“这安福我在景仁宫也见过几次,也不像没分寸的人,这急着要见你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如若真是什么荒唐的理由,到时候再罚他也不迟!”我伸手按上他的肩膀,一面按摩,一面对吴良辅道:“吴公公,说说那安福是怎么来禀的吧!”
“安福说皇三子自上月底就病着了,太医开了方子却还是不见好。”吴良辅飞快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垂眸敛目。
“就这事?”我手上动作未停,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那便请何太医去看嘛,再不济,多交几个太医会诊也行,至于在外面嚷嚷吗?”
吴良辅眼里闪过一丝疑虑,瞧了瞧我,头垂得更低了,我停了手上的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调侃道:“莫非有什么我听不得的?”
“有什么就当着静妃面前说,别支支吾吾的!”福临发话道。
“安福说……皇三子的病是因静妃娘娘而起,也是因为静妃娘娘收买了太医院的人,他们才不愿全力替皇三子看病,所以要请皇上去主持公道!”吴良辅擦擦汗,终于多说出了问题的症结。
我听了不禁一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嫁祸的伎俩也太不高明了吧!
“胡闹!”福临拍案而起,“朕早就责令佟妃不可进乾西五所了,他主子都不能进,他如何进得去?又如何知道皇三子的病况?他以为朕是什么人?由得他这般糊弄?”
看到福临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实在不好当作事不关己,只好开口道:“好了,现在首要的是皇三子的病,不如皇上您多派几个太医去会诊,我总不能把整个太医院都收买了吧?”
“娜娜!”福临无奈叹道。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看皇上还是亲自问问安福的好。”我抚了抚衣衫上的褶子,慢条斯理地看向他。
“不用问,我信你!”他看着我,答得毫无犹豫。
他的坚定击中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我微微一笑,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背,柔声道:“你若不信我,查什么都是枉然!正是因为你信我,所以才更要查清楚,看看是什么人要污水泼到我身上。”
福临撇开眼去,想了半晌才道:“宣!”
我瞧了瞧自己这一身太监装扮,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适合出现,便侧身站到书桌旁作出研磨的样子。
不一会儿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微微侧目,瞥见安福一进殿便跪下请安,福临也不让他起来,隔着书案懒懒地飘出一句:“吴良辅,你替朕问!”
吴良辅脸皮抽搐了下,大约没想到福临会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他。而那安福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吴良辅清了清嗓子,问道:“安福,你且将刚才在外头讲的话再说与皇上听听!”
“奴才遵命!”安福直了直身体,道:“皇三子病了许久都不见好,太医们查了是风疹却找不到到底是何物引起的。直到昨日何太医取走了皇三子身边的一个香包,皇三子的病才稳定下来。”
我听了不禁警觉起来,那香包宝音应该妥善收起来了啊。
吴良辅继续问道:“你可知那香包如何得来?”
“皇上明鉴,那香包乃是永寿宫的宫女琉璃送去的!”
我的心霍的一冷,手不觉一抖,几滴墨汁不小心溅到一旁的宣纸上,慢慢晕开。
“那你如何知晓那香包是永寿宫送去的?又如何知晓是何太医取走了香包?还有你又如何对皇三子的病况知之甚深?”吴良辅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奴才知罪!”安福重重地叩首,痛心疾首道:“佟妃娘娘时刻不忘皇上的圣旨,不敢去乾西五所看皇三子,可皇三子毕竟才满月,娘娘思儿心切便病倒了。娘娘身边的香芹看着娘娘日夜愁苦,心下不忍,便差我去乾西五所打听皇三子的境况。奴才便常常去乾西五所门前逛荡,偶尔碰上几个伺候在皇三子身边的太监、宫女打听,一来二往的,他们也认识奴才了,他们也怜惜佟妃娘娘母子连心,便常常将皇三子的情形告知奴才!”
“敢情你倒是个套近乎的高手?就你这守株待兔一番,他们便对你知无不言了?”吴良辅挑眉道。
“奴才……奴才知罪!奴才的确给了他们银子,他们才跟奴才说的。”他战战兢兢答道,声音有些哽咽。
又听吴良辅问道:“你月银能有多少?哪里来的银子给他们?”
他伏得更低,哆哆嗦嗦道:“是前些日子永寿宫的琉璃送给奴才的!”他顿了一下,又道:“琉璃说这是静妃娘娘授意给奴才的,奴才知道不该私相授受,可静妃娘娘毕竟是曾经的皇后,又是皇太后的侄女,奴才不敢不从,只好收了那些钱财,假意投靠。那何太医也必是收了静妃的钱财,才会替其遮掩的!”
“一派胡言!”福临拍案而起,忽的站起来一脚踹在安福心口,“作死的奴才,谁借你的胆子胡言乱语?”
这一脚估计不轻,那安福抚着着心口,半晌才爬起来,大义凛然道:“奴才不敢,奴才死不足惜,可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啊!皇上若是不信,可以问跟奴才同在永寿宫当差的小邓子,静妃必然也让琉璃松了东西给他啊!”
他刚才所述句句织成一张大网,看来是有备而来,我之前的确小瞧他们了。
“所言之事全是你所听所感,你自己何曾亲眼所见了?依你之言,未达目的不惜收买人心,收人钱财却反诬其主,如此不智、不仁、不义之徒,如何取信于朕?”福临冷然问道。
福临对他的话根本不屑抽丝剥茧,却出乎意料地去质疑他的人格,如此声东击西,倒是让我再次刮目相看了。
可惜安福并不罢休,他挣扎着向前膝行两步,扑在福临脚下,“皇上要为皇三子做主啊,那么小的人儿,现在病得不成个样子!”
理论了一通,现在来打亲情牌了吗?我不动声色地将那染了墨的纸抽出,顺便擦了擦手,瞄了福临一眼。他背对着我站着,看不清神色,我却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
“够了,吴良辅,给朕把这不要命的奴才拖出去打一百大板,看看谁还敢这般无中生有!”
“皇上,奴才冤枉啊!”安福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复又立起身来看向福临,额头上透出一块血印,“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皇上若是不信,奴才唯有以死明志了!”说完,他飞身撞向一旁的立柱。
我来不及呼喊,只听砰地一声,他扑倒在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再次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鲜红的血从他头部溢出,不只是前额的还是后脑的,在地上蜿蜒,诡异非常。
大片大片的红色弥漫在我眼前,我动弹不得,只能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给我第一印象如此趋炎附势的人,会为了帮佟妃栽赃我而舍弃自己的生命?什么样的言语在这一腔热血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吴良辅已派人将安福的尸首拖了出去,福临转过身,颓然地看着我。
他的眼瞳很黑,常常让人看不懂情绪,然而此刻我却懂了,那是疲惫,还有迷茫。我心下微晒,佟佳若雪,你果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无论如何,你的目的达到了。不信任,就像春天里的种子,当他发芽生长的时候,那力量是无穷的,足以破坏一切。
“为什么不救他?你明明可以拦下他的!”我扯扯嘴角,直直地看着他,“若你真是信我,又何必要他死呢?”
福临的眼里露出些许惊讶,却是一闪而过。
“何太医想必昨日就将那所谓的香包呈给你了吧!”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我继续道:“我要的不是你为我毫无条件的遮掩,而是你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乌黑的眸子里裂出一丝被猜中心思的狼狈,轻嘲道:“你让我信你,可你又何尝信我?”
我们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方,忽听吴良辅急急忙忙跑进来道:“皇太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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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线拉得长,这一章琢磨了许久,连带着扒拉了一下前面的几个伏笔,决定尽快都解决掉。——2012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