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沉默的梦境终于有了声响。
如诉如泣,那是女孩细碎的哭喊。
踏过宛若鲜血铺就的红毯,我来到一条奔腾的河畔。
那儿立着一块大石,石上刻着妖红似血的“早登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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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关了我半个多月的华丽牢笼,可一想到马上要去给孝庄请安,心里又忐忑起来。
“宝音,琉璃,本宫这次躺的有些久了,规矩难免生疏,待会儿到慈宁宫请安,你们可得放机灵点。”
“公主,这紫禁城里的规矩,您什么时候在意了呀,放心吧,太后娘娘这么疼您,不会在意这些的。”
“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不是。你家公主我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太后可以不在意,总会有有心人在意的。既然太后疼我,我更不能让太后难做了。”
“公主……您这次醒来,可真是……。”宝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不一样了,对吧?那是当然,死过一次的人,总会特别珍惜每一天、每一刻的。”我微微一笑,看向琉璃。“本宫已然被废,今后自然不能再行差踏错了。”
“娘娘,奴婢们会见机行事的。”琉璃颔首答道。
从位育宫出来,穿过西侧的后右门过崇楼,再过永康右门,轿子便停在一条东西向的狭长广场上。我透过纱窗往外看,“慈宁门”三个大字高悬于正门当中,门前立着一列内侍,看来我的一举一动孝庄都了若指掌。
为首那人上来打了个千,毕恭毕敬地说道:“奴才刘达海给静妃娘娘请安,恭祝主子万福金安!”
“起吧。”
“昨儿个太医院就向太后禀了静主子您能起身的信儿,太后高兴得一宿没睡,现下正歇着呢。赶巧仁寿宫老太妃也在后面殿里,太后说几位太妃一直念叨着您,您不妨先去陪陪他们,用完早膳再过来陪她说说话。”
“本宫知道了,有劳刘公公了。”大概没料到我会如此和颜悦色,刘达海整个一个愣了,好在他是宫里的老人,反应挺快的,立马率着众人跪安退了下去。
轿子重新被抬起,穿过高台甬道进入一处院落,院内东西两侧的回廊向南北延伸。正殿慈宁宫居中,殿前有一个大月台,台上放着四座鎏金铜香炉,清烟袅袅,颇有些禅意。
东西两边的卡墙各开了一扇垂花门,轿子在西边的垂花门前落下。抬轿的太监悄然退下,马上有宫女、嬷嬷上来打起轿帘,迎我下轿。
我扶着宝音的手下轿,隐约却有被人在不明处窥视的异样。我不动声色地回望来时的路,恍惚间似乎有片白色的衣袂在远处一晃,等定睛一看却只余下重重宫墙,看来我现在疑心是越来越重了。进了垂花门,北面正中仍是一座黄琉璃瓦宫殿,正是慈宁宫后寝殿。月台上同样陈设着香炉、香筒,台阶上立着几个宫装丽人,看着我们过来,连忙笑着迎上来。
“老太妃念叨半天了,可巧就来了。”
我走近一看,这人身材高挑,纤腰楚楚,皓齿青蛾,一派温柔可亲,正是和我有过数面之缘的苏嘛喇姑。
她不在孝庄那里候着,怎么反倒到老太妃这里来了。我微笑地上前阻止她欲请安的动作,拉着她笑道:“有劳苏茉儿姑姑了。”
苏嘛喇姑有些惊讶我的亲昵,却由着我拉着,带我入殿。
殿内装潢考究,北面放着佛龛供案,案上设着佛塔佛像、经卷供器等物,东西面各放了一个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屏风,里面看不真切。
苏嘛喇姑引着我们向东套间走去。一进房门,我就傻了眼,中间暖炕上坐着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太太,很有些大观园里贾母的风范,想必这位就是仁寿宫那位老太妃,可旁边两位年轻些的我却完全没谱。
豁出去了,反正都是太妃嘛。“立正”,先迈左脚,双手扶左膝,右腿半跪……全凭我这几日观察所得,也不知道这请安的动作标不标准。
“萨琳娜给诸位……”“太妃”两字还未出口,已经被侍立在老太妃旁边的两个嬷嬷拦住扶起。
“乖孩子,快起来,让姑奶奶好好看看。”什么?姑奶奶?这是唱哪出啊,那不就是努尔哈赤他老婆?
不等我多想,两位嬷嬷已经把我送入这位“姑奶奶”怀里。
“傻孩子呀,怎么这么想不开呢?瞧瞧,瘦成什么样了?”说完便落下泪来,旁边或坐或站的众人,也跟着掩面而泣。
“姑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此情此景,我眼睛一酸,竟真的落下泪来。
“瞧,咱们萨琳娜怎么也变成水做的了?快,别哭了,哭得姑奶奶心肝都疼了。”一语未毕,便有宫女上来递帕子。
“不过变成水做的也好。咱们女人啊也不能一味的好强,要像水一样有形而无定状,到哪里都能适应才好。”老太妃一面为我拭泪,一面有些感慨地说道。
我连连点头称是。
老太妃轻拍我的背,轻哄道:“孩子啊,有什么坎是跨不过的呢?天塌下来有娘家人顶着呢。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可不轻易认命的……”
“诚如老太妃所言,我们草原上的女人虽不用遵守汉人那套三纲五常,但说到底还是得依附男人,依靠家族的。有时候,不得不委曲求全来达成所愿,即使我们博尔济吉特家的女人也不例外。”
我抬首望向坐在右手边的********,肌肤胜雪,身材微丰,五官生的并不特别漂亮,但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坚毅自信,却让她整个人充满魅力。
“懿靖大贵妃说的极是。萨琳娜啊,有时候退一步看看,便会发现其实自己的难处也算不得什么了。”老太妃叹道。
“姑奶奶教训的是,刚刚懿靖大贵妃的话也让萨琳娜豁然开朗。以前是萨琳娜不懂事,让诸位担心了,以后还望各位长辈多多提点!”不等他们反应,我已跪到地上,“请受萨琳娜一拜!”
三位太妃被我突如其来的恭敬顺从弄得措手不及,不过好像还满受用我的转变。
“萨琳娜果然长大了。”懿靖大贵妃忙起身扶我起来,拉着我坐到她和老太妃中间,“最近都吃了些什么药啊?脸色像是好些了,伤口可还疼呢?”
“都是太医院开的补血益气的方子,儿臣也不太懂得。伤口已经结痂,不痛了。”
老太妃拉过我的左手端详了一会儿,“瞧瞧,还真下得了手!”说着几乎又落下泪来。
“姑奶奶,没事,真的不痛了。”
“痛是小,忍一忍就过去了。可这女孩子家的,留了疤终归不好。”老太妃摇摇头,一脸的不忍。
“我那里还有些碧玉生肌露,待会萨琳娜带些回去,对活血生肌很是有效。”“隐身”半天的康惠淑妃终于开口了。
事关毁容问题,我也不再客套了。“多谢康惠淑妃,那萨琳娜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老太妃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看来那句“大清是爱新觉罗的天下,而大清**是博尔济吉特的天下”所言不虚啊。
这里的三人之中,仁寿宫老太妃是努尔哈赤的妃子,懿靖大贵妃和康惠淑妃是皇太极的妃子,再加上孝庄和她那个著名的姐姐海兰珠,还有他们的姑姑哲哲,皇太极的**真是名副其实的博尔济吉特家的了。所以孝庄想要自己家族的女人继续把持她儿子的**,也算是用心良苦吧。
用过一顿丰盛的素斋早膳,我便派了宝音去康惠淑妃寝殿拿药。宝音拿了药回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怕她是在康惠淑妃处受了气,便告辞诸妃前往孝庄处请安。
孝庄的寝殿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南窗下设着一张大炕,炕上放着花梨木蟠螭纹炕桌,桌上摆着着书册茶具等物,两边对放着半旧的织锦坐褥。孝庄坐在东边,见我进来便示意苏嘛喇姑引我到西边炕上坐。
我却不急着坐,中规中矩地福下身,道:“儿臣恭请皇额娘圣安。”
孝庄看着我,眼里的惊叹一闪而过,不动声色道:“起来吧,你身子刚刚好,不必多礼了。”说着便示意琉璃扶我起来。
“谢皇额娘。儿臣还有几句话想说。”我避开琉璃的搀扶,干脆跪下。我知道我的所言所行一定会让孝庄大吃一惊,却还是决定赌一赌。
孝庄果然惊讶地看着我,“什么话值得你把这些规矩都守上了?起来说也一样。”
苏嘛喇姑也上来扶我,我却坚持跪下,朗声道:“今日儿臣的话既是作为博尔济吉特家的女儿对姑姑说的,更是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媳妇对额娘说的。”
孝庄微微一笑,也不再拦我,“说吧。”
“从前是儿臣不懂事,总以为自己是那个草原上没长大的孩子,无拘无束惯了,没有担任一国之母的自觉。经此一劫,儿臣知道皇上不仅是儿臣的夫,更是儿臣的君,儿臣既然进了宫,就得守宫里的规矩,不可任性妄为。过去儿臣给皇额娘添麻烦了,给博尔济吉特家抹黑了,还请皇额娘原谅儿臣年幼无知。”说完我便拜倒在地。
“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起来吧。”孝庄亲自躬身携我上炕,我没有再推辞,由她牵着起来挨她身边坐下。
“这病了一场,到底是懂事了些。”她拍拍我的手,笑道:“你明白哀家的苦心就好。你放心,你是哀家嫡亲的侄女,哀家决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谢太后恩典。”
“这里没有别人,还是叫姑姑听得舒心。”她笑道。
“姑姑。”我从善如流。
孝庄询问了一下我的近况,又问了问刚刚我和诸妃所谈,我如实回答,接着便和她天南海北的乱侃起来。
只是这一大清早起来,陪诸位长辈聊了一上午,又是流泪,又是下跪,还要揣度各自的心意,生怕露出马脚,实在是个累人的活。等到了午膳时候,我早已是筋疲力尽,便向孝庄称病告退。
孝庄本要留我陪她用午膳,但看我大病初愈后一副虚弱的样子,便让我先行回宫,还免了我这个月的请安。我自然高兴的很,这请安可真不是容易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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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查资料,一不小心发现寿康太妃在顺治年间还没来得及有封号,于是翻回来改,还有更纠结的,百度慈宁宫是在仁寿宫旧址上修建的,但实录上又称“仁寿宫太祖妃”,这位奶奶到底住哪啊,不管了,一律老太妃……2012年4月21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