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声粼粼。
镶有金属边的轮毂碾在通往荆州城的碎石路上，发出了阵阵刺耳的摩擦声。
“我有徒孙了么？”，邬思诚一捋颌下的长须，微笑着道。
这是一个相当儒雅的中年人，人很瘦，长脸，有着一个在魏人中不常见的鹰钩鼻，下颌留着三捋长须，看上去比近四十岁的实际年纪年青上许多。
“嗯？”，谢琅微微一愣，旋即害羞的低下了头，小声道：“弟子不肖，再说那只是李沫信口说说，当不得真的。”
“这和肖不肖有什么关系？”，邬思诚大笑出声，“能者为师，自古皆然么。再说人家拜师大礼都已经行了，你还能赖账不成？”
“不过”，他含笑看向谢琅，“李沫这厮在武道上一向惫懒的很，你日后有的忙了。”
“说说而已”，谢琅依旧没有抬头，“再说弟子要教给他的，也不过是一些自己少时和兄弟们打假时琢磨出来的三脚猫功夫，也算不上是传道授业。”
“没事的，你就算把为师教给你的功夫传给他又能如何？”，邬思诚语气诚挚的道：“只是不要荒废了自己的武道修行就好。”
“是”，谢琅终于抬起了头，表情肃然：“弟子谨受教。”
“嗯”，邬思诚点了点头，“你在武道上下的功夫一向是够的，不过之前你的年纪实在太小，为师即便有一些好的功夫也没法教给你，原本想等你过了十二岁再传你一些内功上的心法，不过你又自家中偷跑了出去……”
他静静的看着谢琅，目光已渐渐转为凌厉：“待得四爷和为师找到了你，你已是遍体鳞伤奄奄待毙！如今为师即便再想传你心法，你又是大伤初愈身疲体虚……”
邬思诚眼中的焦虑之意渐浓，他略作犹疑，说道：“所以为师只能是兼程赶来，陪在你身边了。”
“家中又有变故了？”，谢琅将身子向后倚靠在车厢的木板上，有意无意的让自己的脸隐没入阴影中——不知为何，他之前拥有这个躯体的少年自幼就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有一种类似野兽在面对人类时的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而对于再世为人的他而言，这种不安全感则愈发强烈。
在之前的那个时空里，他实在是耳闻目睹了太多的背叛的欺骗……
面前这位前任谢琅的恩师总让他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四爷已经奉命外出了”，邬思诚并没有直接回答谢琅的问题。
阴影中的谢琅瞳孔微微收缩——谢萌萌外出？
整个谢家，有权力让四郎谢萌萌在这个敏感时刻外出的，只有如今正日渐衰弱的那个老人……
“爹爹身体安康了？”，谢琅的脸上见不到半点可称之为“欣慰”的神色，但这并不妨碍他出口的话语中流露出足够的愉悦——要叫一个牛爸以外的人为“爹爹”，总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嗯，内宅里放出的风的确是这样。”，邬思诚给出了答复。
“嗯，那可真是好事……这次四哥又要去哪？”
“福南，谢家的商船这几个月来在那边接连被倭贼劫掠，四爷此去，就是解决这个难题。”，邬思诚答道。
“倭贼？”，谢琅开始在前任留下的记忆中搜寻相关的信息——“倭贼，海上之寇也。宣宗显德三年，倭贼始寇，五月，贼犯禹州，杀统制王蕴，掳民数百而走。六月，贼寇福南，掠大小十三州县，杀官民数千，伤者无数……”
“宣宗显德三年，那到如今已经将近一百年了！看来某个国家还真是阴魂不散，从那边到这边一直都是祸患”，谢琅自顾自的沉思道。
“十三少爷？”，有些诧异于谢琅的沉默，邬思诚开口了。
“嗯？没事……”，谢琅下意识的回道，并没有发现邬思诚已经开始对自己用上了敬称。
“四爷临走之前专门嘱咐我，要我尽快把十三少接回谢家”，邬思诚语气平和，“十三少无需担心，我此次前来便是奉四爷和夫人之命，要护卫十三少周全。”
“我不是担心自己”，谢琅的胸中涌上了一股暖意，有人关心……总是好的。
“我只是在担心四哥的安全”，谢琅眉头微蹙，继续道：“师父来了我这边，四哥那里的护卫自然就弱了一层！我是担心家里有人是决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的。”
打五年前起，谢老爷子就不再亲自主持家里的生意，谢家上上下下的一应买卖都交给了几个年龄较大的儿子打理，其中又犹以四郎谢萌萌所掌握的份额最大，进项最多，因此将谢萌萌视为下一代谢家家主的在谢家内外都不乏其人。而谢萌萌也因此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许多谢家人的众矢之的。
“四爷在临走前，最担心的也是你的安危！”，邬思诚的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欣慰：“十三少大可放心，四爷此次出行，只带了七名府里的黑衣护卫，在路上自有其他高手会和他会和。”
谢琅的心中一寒！自己这位四哥果然是个心细如发又深沉多疑的角色，和自己所在那个世界里的“冷面王”爱新觉罗.胤禛相比也不遑多让！而且，这位在谢家的家主争夺战中目前夺魁呼声最高的四爷的实力，还不仅仅限于谢家内部……
还有，看起来自己“家”中的情形也不容乐观，甚至到了自己那位“四哥”在临行前都要把身边最可信任的高手派到自己身边的程度。
邬思诚很满意的看着沉默不语的谢琅，对于自己唯一的这个弟子的聪慧与敏感，他从来都有足够的信心。只不过，这一次前来总感觉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说不太清楚的变化，不明显，但绝对深刻。
“不知这算不算是兄友弟恭”，谢琅微笑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几天”，看起来邬思诚对于谢琅这种跳跃程度极大的说话方式没有丝毫的不适应，“我已经通知李昭提前回去准备了，谢淳买的那个宅子也先不用卖，说不定以后还用得上。”
谢琅的眉头不易让人察觉的微微一蹙，不知怎的，他对别人试图安排自己生活的任何尝试都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即便对方是自己的恩师也一样。
马车突地一晃，旋即在车帘子外头响起了一个声音：“十三少，邬先生，李昭求见。”
“进来”，谢琅一怔，旋即迎上了对面邬思诚诧异的目光。
“又出什么事了？”，这是这师徒二人此时共同的疑问。
车帘一挑，李昭已经闪了进来。
“什么事？”，谢琅问道。
“府外有人”，李昭回答的几位简洁。
府外当然天天都有人，不过其中能引起李昭注意的百中无一。而前一位引起这位扑克脸青年关注的，此时正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前一辆马车里……
“什么人？”，谢琅冷声道，难道家里那些人……
“钟捕头，钟悍梁”，李昭回答道。
“哦”，谢琅合上双眼，把头倚在车厢壁上，感觉有些头疼。
“荆州城真是太小了……”，谢琅喃喃道。
“师父”，他猛地起身，睁开双眼，冲着对面的邬思诚笑道：“辛苦你一下，帮我把脸上这些劳什子都去掉吧。毕竟……”
他此时黑红色的脸膛上有出现了那种温柔的笑意：“有客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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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悍梁还在仔细打量着这座不太起眼的小四合院，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阳光洒在他平平无奇的脸上，那双不大的眼中的目光愈发显得深邃。又过了良久，他终于转身，看样子是要离开了。
“呼，这家伙终于要走了”，谢淳如释重负的拍了拍胸膛，“可吓死俺了，等等……”
刚刚露出的笑容顷刻间便凝固在了谢淳的脸上，那两辆他再熟悉不过的马车正从正前方向着钟悍梁和四合院缓缓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