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哈欠:“那你叫我出来,为何又什么都不说?”
他抿嘴:“只是来看看你,毕竟平日里相见多有不便。”
我很不解风情的拱手:“哎呀,厚爱啊,可惜我想着睡觉呢,您还是发发善心,让我难得休息一次吧。”
我一边用袖子掩住不断张合的嘴巴,揉着眼睛往房里走。
“想食梦吗?”
闻言我立刻定住,僵直着身子去看他。
“想。”
他狡黠的抱着双臂不动,我只好眼巴巴的又凑了过去。
“薛大人告诉我了一种可以暂时化出结界的法子,不过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我不在乎,只是一刻也好!”
他屏息静思了片刻,在我手脚处凭空划出图形,我抖了抖手腕,觉得有种下坠的力量。
“这就可以了?”
“恩,不过你要记住,若是手脚突然松动,就要赶紧离开,以免被人发现。”
我立刻拍胸保证:“那是自然,我向来都不贪多。”
他有些古怪的笑起来,挥手道:“那你一切小心,我下次再来探望你。”
“咦?这就要走么了?”我想了一会,干脆的做了个手势:“你走吧,下次记得带吃的来。”
“……..”
我连忙向前跑去:“不和你说了,本来就没多少时间呢?”
真不知道葛九这种怪物只靠甘罗为食是如何活下来的,那种又干又涩的味道总是让我有‘我是畜生’的感觉。难得今日可以食梦,困顿之意散去大半,在一顺溜的矮房前数了半天。
“杨面瘫的梦自然是不好的;杜大叔都这么大年纪了,一定也无聊;寻真妹妹倒是可爱,不过少女怀春我肆意窥探未免不好…….”
最后一锤手掌,陆过啊!
这种又衰又霉的人物上哪里找啊,由此推断,他的梦自然也是格外有趣的。
拿定了主意,连冲带撞的翻进了第二间房子的窗口,青瓦上滚掉了一滴水珠,啪嗒一声轻响。
我脸上也一定带着那种贼兮兮的笑容。
*****
陆过的睡像…….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搬着凳子坐在离他五尺开外,前面的窝在薄衾里的男人乌发散乱,眉心皱成一团,一手耷拉在被子外,而整个身子蜷缩在榻上,看上去像只潜行的怪物。
这种人必定多噩梦。
我有些后悔的引出了他的梦境,投在了墙壁上。
此时避月的乌云渐渐散去,光影辗转流连,斑驳的在梦境上画出了涟漪。
梦中的陆过与平日所见并无差别,甚至还穿着国试贡生的青灰色长衣,腰带上的玉玦来回摇晃,笑眯眯的眼睛如同和煦的阳光。
而我所看见的却是阴霾的天空。
他站在松林之下,眼睛却投向了远方,然后……..
突然跑出了一只小猪,四蹄圆圆滚滚,迎面撞到他腿上,他向后挪了一步,双手把小猪提了起来,和蔼可亲的上下打量着那只和他不同种族但没有本质区别的动物。
接着他嘟了嘟嘴巴,努力向猪靠拢中。
“哎呀,十七,你真的越来越可爱啦。”
“……..”
这笔帐我先记下了。
他高兴的捧着小猪往前方走去,漫漫长路无限延伸,阴霾的天渐渐破开,放出耀眼的光。
我很茫然的品尝着这个梦,完全不知其意。
还没有停下来。
他走的兴高采烈,可是突然间天地变了色。
第一滴雨打到了他的鼻梁上,在他抬头张望的片刻,陡大的珠子像被扯碎了丢掷下来的珍珠,噼里啪啦乱响。
然而他没有动,等我再看时,怀里那只小猪已经不见了。
雨雾朦胧,他收敛了嬉笑的表情,原本眯成缝的眼睛瞪的死大,水汽遮住了面颊。
他大概是看见了什么,跌跌撞撞扑了两步,突然跪倒在地上。我脊背发凉,不知出了何事。若是噩梦一定要早点为他除去,这才是食梦貘的本能。
正当我看的不耐烦时,前方小道上出现了一抹深紫色的影子。
衣衫整洁,似乎不受风雨所困,隔绝在天地之外,若即若离;腰肢纤细,云鬓高束,却未及金饰,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背影,却让我感到一丝诧异。
陆过却猛的窜起来,直直的伸出手臂追向那女人扑过去!
“……..母亲!”
他带着哭腔叫了一句,我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陆过…….他是追不上这个女人的,是母亲?那么……早已经天人永隔了吧。
果不其然,他越是用力的奔跑,女人也一点点靠近,可是总是隔着一段距离,那是三途川,还是奈何桥。
“等……等!”
那个女人微侧过脸,似乎要转过身来,而我看不清她的脸,花容易谢。
此时我手腕突然一抽,胸中像是掉了一块巨石下去,猛然间明白过来,结界的时间已经到了。
这样好么,也许他是留恋这个梦境的。然而这般的思念,其实比噩梦还要可怕吧。
犹豫再三,还是割去了他的梦。
清影浮掠,卧榻上的男人睡意深沉,额上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我还是心有余悸,怔了片刻后,飞快的跑走了。
一夜无眠。
***
年华似水不待我,光阴似箭去不归。瞧这话说的多恶心……..
自从那日与谭禹一别后,国试院的事突然变的忙碌起来,每日巡查也异常严格,更不用说薛狐狸对我的压迫。那唯一不变的,只是国试院万恶的膳食。
直到陆过神魂颠倒的跑来说还有三天就是国试初试的日子,我张着嘴吃的鸭腿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抓着头发跺脚,眼前的文书由于挨的太近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
“急有什么用,哼,谁叫你平日游手好闲。”
薛狐狸窝在身后的藤椅里,手心捧着一碗蜜饯,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扔。
“游手好闲才是美德……..现在说这已经来不及了。”
他瞥了我一眼:“走一步算一步,都到这节骨眼上了,我也救不了你。”
“您不能这样啊!干脆…….您把初试的题目告诉我吧?”
薛大人挑眉,又拈了颗蜜饯:“初试的考官是顾侍郎,我怎么知道她会如何个考法?各考官之间互不接触,若有泄题便是死罪…….”
我抓狂:“您是妖啊!妖法啊!给我弄只会自动写文章的毛笔,要么能弄个虫子密音传给我?”
他露出了看白痴的眼神:“别做梦了。”
“……….”
我深吸了一口气:“没事,大不了我考不上,然后自然也做不了官,接着我就去把维摩塔给炸了。”
他深深的瞥了我几眼。
我一探手:“这事我真干的出来。”
薛狐狸从桌上翻出几本书来,我探头一看,厚厚一摞,什么《投笔录》,《介存斋论词》一类,粗略扫过已是头晕眼花。
“这些书可有看过?”
“那个,这个,唔,看过的。”
“背下来。”
“什么!?“
他轻松的拍了拍书,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全部,背下来。”
我一撒手:“不行,会死的。”
“只是早死和迟死的问题。”
颤抖的接过一堆书,抚mo了一下书皮,下意识的想到了二嫂送我的那个‘鸡骑猫’,如果能烧掉自己吞进肚子多好。当人实在是太累了…….
又是一夜未睡,浑浑噩噩已经摸不到门了。
今日却古怪,日上三竿却无人叫我,等我洗漱干净走到清光殿前,才发现院口的通告牌前已经囤了三圈人。
“这是做什么呢?”我在后面跳了几下,看不见。
萧寻真在我旁边站着,她个子矮自然看不见,却颠着脚使劲往上窜。
“今日有人来说….说……呼呼……初试的位置排好了,我看看和谁一起坐呢。”
“哦……..有啥好看的,听说都是单独的位子,还有石墙隔着。”
她瞪了我一眼:“十七姐,你就不能骗一下我吗?”
“唔,那你想和谁一起?”
她嘟着嘴想了半天:“杜大叔人好的呀,要是笔断了可以找他借,纸没了也可以用他的,十七姐也好呀…….”
我欲哭无泪的看着她:“你就不能往好处想吗?”
陆过正好从院后过来,一脸的瞌睡模样,怕也是刚醒来,听我和寻真说完后,急忙揉了揉眼睛,闪身挤了进去。
通过艰苦的肉搏,陆过衣裳凌乱的跑出来,一脸的喜悦。
“十七十七呀,你就在在下旁边啊!”
“什么!”我大惊:“你骗我的吧,你一定是骗我的,这一点也不好笑。”
他颇是委屈:“在下从来不说假话的,十七你误会我了。”
我马上把他拨到一边,连挤到踹的冲进了人堆里。
白纸上盖着印玺,我眯着眼看了三次,才在角落里找到我的名字。
乾排,离列,印十七。
乾排,坎列,陆过。
乾排,艮列,杨云笙。
陆过在左,杨云笙在右,我独居中间。
“这也太欺负人了。”我喃喃自语中。
“有啥不满的呀你!”旁边一人高亢呃叫了一句:“国试院的第一和第二名坐你两边,你不满那我不要去悬梁自尽了!”
“啥,陆过他是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