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从来都是可怕的事。
一下午的无话,脑海里浑浑噩噩只有遍地的血。
利刃割喉,一想到这里就不自觉的去摸脖子,害的二哥屡次以为我是晕车呕吐,惶惶不安的找了半天的木桶。
不是没有见过的。
那年那日,我记忆犹新。凡是真正进入了魔画的族人,出来后无一例外的选择了自尽,死前异常凄惨,神志不清。
连站立的地方也没有,皮靴下被浸足了族人的血,面容狰狞,恍如恶鬼罗刹。
所以,即使被污蔑为杀害他们的凶手,和企图将魔画据为己有的罪名,我都不会在乎。
只要不让我再见到这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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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就要出城了。”赶车的师傅叫了一句,我猛然惊醒,掀开门帘瞅过去。
这一路竟然耗去了不少时间,夕阳西下,尘林尽染霞色。
出城行牒都已办好,谭禹先递了过去,我看见他和守城的戍卒交谈了几句,又上马靠了过来。
“一切顺利,现在就出去吧。”
我依旧趴在窗边,脑袋跟着车晃动,直到景物完全在城门里消失,再也看不见了。
东街的池子里,我刚偷摘了不少莲蓬;西边的酒楼好像还赊过几次帐……可恶为什么想起来的全是一些丢脸的事情。
棠城最高的塔楼,我终于望不见那上面的锦旗了。
我曾偷偷的在下面刻过一句诗词,是什么来着……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那么,我一定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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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好好听着!不知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前方两条路,一向北,一向东。
二哥难得严肃一次,单独把我拎到了一边,言辞激励大有同室操戈的迹象。
“二哥,你不要这样,这其实是命运的安排啊!”
“去!你听好了,银子我给你放在箱子里,到了北吴就换成银票,千万别让贼人偷了,唔,这是开箱子的钥匙,一共有十把,记得依照顺序打开……”
“记不住……”
“笨!”他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我的头发。
“此去一路小心,既然爹爹都没问,我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大哥和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病,你老实说……真的到了快死的地步么?”
“二哥……我也不想骗你。”
他表情一滞,半晌没有说话,接着目露凶光。
“你给老子要死也在家里死,听见没!”
“听,听见了……”
我不敢抬头看他,却听见他轻笑了一声:“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
沈家人里我最喜欢的便是他,虽说他经常脑袋犯傻做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但对于家人却是异常的关心。也许,我喜欢他只是因为沈家人里就他可以随意欺负么……
“二哥,若是我回来时已经不是这种模样,你还会认我么……”
“无论你是何种模样,只要你还叫我二哥,你便是沈家人。”
他没有追问我提出的古怪问题,干脆的答完了话。
忒感动了。
“但是你要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比如……迷了路?要么……未婚生子?哎呀,谭禹看过来了,还有打着我的名号欺负人的……我是绝对不会承认你是我妹妹的……”
“……好去死吧!”
依依惜别了近半个时辰,口水浪费了无数。
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挥着告别的手已缩了回去。
会有再相见的时候吧。
“这都夜深了,我们是找个地方休息,还是继续赶路?”
“别开玩笑了,现在还走的了么?”
我抬头看见谭禹戏谑的眼神,恨不得扑上去咬他。
“你问了戍卒什么?”
“哼,你倒是图个清闲……近日里,棠城郊野的镇上死了不少人,和我们所见到的那个采药者的死法类似。”
“全是自杀?”
他点了点头:“你怀疑是貘族所为?”
“不……”
思索片刻后,坚定的摇了摇头。
“貘族虽不是良善之辈,却也不至于到了要杀害人类的地步,即使是制造梦魇……你可得知道,貘族是以除噩梦为生的,又怎么会颠倒了过来?”
“我知道了……”他笑了笑:“今夜便先去打探一番,若是还有牺牲者,至少也能明白。”
“是啊……葛九给的甘罗都吃光了,再不食梦就要死了啊!”
“别瞎说,那保命的红线又岂是白给你的。”
我一边把马车牵进了驿馆,又装上了一些迷香,这些年武功全废,妖力却还存了些,也不至于拖了他的后腿。
“赶紧走吧,还可以多查几家,以免误了性命。”
他轻揽过我的腰身,足尖用力窜上了屋顶。
“十七……你以前,可是最讨厌人类啊……”
似是感叹,却不经意的带了几分责怪。
“不要忘记了,你是妖,一辈子都是妖,若要攀爬到顶峰,则要抛开这般无谓的善心,切莫因为人类而失了本性!”
对上的双眼不再是柔情脉脉,反而,笼罩上了肃杀残忍的阴霾。
-----------------------从前有个大侠他很冷--------------------------------------
棠城周边最大的镇子叫做‘莱芜’,很好听,没有来历。
所谓镇子就是镇子,不过几间低矮瓦房,屋前养菜屋后养猪,田园生活的背后是几年艰辛,一砖一瓦都浸透了劳苦二字。
难以想象这里的人们会与外界结下什么仇恨。
“啊,这头猪怎么看的这么眼熟……”肥头大耳短腿,看见我直哼哼。
谭禹在背后阴恻恻的接了句:“一刻前你不是才和它打了招呼么。”
我记得我没有走错路,那么……
晚间下了薄雾,透过树影看见红月妖异,原本安宁的村镇,此刻也笼罩了几分不详。
此时还未入深夜,镇上却已人烟稀少。方才一路过来,只见几家挂着白幡,哭泣哀嚎声异常惊悚。暗中询问,只说前一日死者尚且安好,蹦蹦跳跳生龙活虎,一夜梦回就精神错乱,操起各种武器,比如斧子,板砖,把自己送上了西天。
皆是双目血泪逆流成河。
“邪术……害我又转了回来!”我低呼了一句。
“眼力还没有全退化,不过我可是事先就化开了毒气,你只是单纯的又走错路的而已。”谭禹答了一句,直起身子看着前方。
“主动出击呢,还是……”
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自然是守株待兔了。”
才没那么傻!此时这村子里已经被下了咒术,若是有轻举妄动……且不说我打不打的过他,只是雾气会让人辨不清方向-----说我会迷路的一概不予承认,那未免就太惨了点。
如今法力微薄,但是那一点天生的感知和直觉,相信保命还是没问题的……吧。
南边有微光,妖气甚。
对视了一眼,心中了然,悄然潜伏了过去。
爬啊爬啊爬啊爬。
正对着着那家的窗口,一女子侧卧在榻上,看模样也不过是二八芳华。
我推了推谭禹,示意他自觉的背过去。
他黑着脸道:“若不是事出诡异,我才不会关心人类生死。”
正想着反驳谭禹的成功率有几成这个天下第一未解之谜时,对面的房子里突然出现了异动。
肉眼很难扑捉的一团黑烟,渐渐在房屋四周弥漫开来,睡梦中的女子紧皱眉头,身子也蜷缩的像秋风里的枯叶。
她突然尖利的叫了出来,穿透力堪比鬼哭狼嚎。
然而没有人可以救她,此时镇上所有人都陷入了熟睡中,包括她的家人。
我感到身后寒意阵阵,并非害怕,而是与生俱来的感知力。
噩梦!
食梦貘本以噩梦为食,对此的直觉异常灵敏,而我大概属于挑食那一类,一向喜爱那些诡幻迤逦的梦境……
现在却顾不得这些,飞身跃下屋檐,单手翻过窗台——不小心绊倒了。
不知道后面那个家伙有没有在笑话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诱惑无识,恐令失心,心如直弦,一切真实,入三摩地,永无魔事!”
知识就是力量!
念过的咒语逐渐冲散了迷瘴,黑烟散尽后,我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没有因,也就没有果。
那个女子梦见的,并非是什么地狱恶鬼,而我居然和她一样,吓的魂不附体。
这大约是她的父母,双双倒在门口,已然咽气。而她的兄长则站在门边,睚眦欲裂,万箭穿心,血尽而亡。
血,血。
天旋地转。
这是梦,只是梦,我已替她去了噩梦,那她便算逃过一劫。
可恨是偏偏让我回想了起来,世间最可怕的事,无非是亲人丧命于眼前。
一双手蒙住了我的双眼,再放开时已经被带到了远离幻境的地方。
“我……我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骂你了。”谭禹揪着我的脸:“食梦者被梦境反噬?你究竟是不是貘族的少主?”
我恍然惊醒,背后已经凉透。
“我看到了……魔画……”
他这下也是脸色大变,屏住呼吸反问:“你说什么?”
“那女子梦中的场景……墙壁上的画……正是《登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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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快完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