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正说到啊,这千秋月末是佳人离别。适逢枯枝落旧城,却待新兰满长街!战场上还未至瑞雪,听故事,这楚霸王在乌江,就诀别了一场皓月···
今儿个江山又小雪,各位走过的路过的,或听小爷我说书的,记得多加件衣服。”
喧闹的市集上,一个说书人正手舞足蹈的讲述着楚霸王别姬的故事。
您要问这是哪?
那可不得了,这是应天府,知道吗!古御街,闹那!那来往的商贩,可是络绎不绝。各式各样的店铺,那是琳琅满目啊。只不过呢,适逢腊月,连续几天的大雪,加上撒泡尿都能冻成冰的天气,使得这里不如往常那般热闹。
内边儿看官又问了,你是谁啊?
嘿嘿,我嘛,俗人一个。姓白,名小易,这个字嘛,还没来得取,等想好了再说。小爷我是个孤儿,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元蒙鞑子统治,爹娘带着我四处逃难的时候死了。为了省事,我小时候的名字是“小一”。等朱天子把蒙古人赶走之后,我又想换个靠谱的名字,可是“小一,小一”的叫习惯了,干脆改了一个字,叫“小易”。
拿街口算命的王半仙儿的话就是,“咦!乖娃咂,这名字改得好。这‘易’乃日月交替,阴阳相会而生。你这一改,便合了天道,日后必有大福啊!”
呵呵,这大福小爷是没见着,可这大难倒是从小跟到大的。是什么呢?那就是“阴瞳”,就是俗称的“阴阳眼”。他爷爷的,也不知小爷上辈子得罪了什么人,把这么个折磨人的玩意儿长在了身上。
俗话说的好,小孩儿没娘,这说来话长。我这双阴阳眼,是自打娘胎的时候就带着的。听我娘说,怀我那段时间,我家方圆几里内经常鬼影乱飘,鸡犬不宁的。生我那天,还有好几个淡青色的人影围在周围,把接生的产婆直接吓晕了过去。好在我爹娘胆子大,虽然也怕,但是好歹是把我养活了。
可是我天生招鬼的体质,被村里人当成了怪物,还有人说我是转世投胎的妖孽,要把我烧死。没办法,我爹娘就带着我四处逃难,一个地方顶多能住一年。恰逢乱世,朱天子定都不久,我的整个童年,就是在兵荒马乱和颠沛流离中度过。直到逃难路上,遇到一个白头发的怪人,送了我一块勾玉,从那以后,周围的鬼祟就少了很多。可惜当时我太小,对那个人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十二岁那年,好不容易在应天府落了脚,本以为能过上些安生的日子。可是好死不死的,我爹运货的时候,冲撞了元蒙鞑子的贵族,被活活打死。而我娘也因为受不了打击,得了重病,没多久,也跟着我爹走了。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孤家寡人,靠行乞和街坊邻里的救济过活。
这边的看官就问了,从小就看见那些东西,你不怕么?
这一般人怕鬼,是因为你从来就没见过,突然看见一个在你理解范围之外的东西,或者说是面目狰狞,缺胳膊少腿的东西,刺激了你,你才会害怕。
可我不一样,我是从小就看着这些东西在我周围晃来晃去。对我来说,它们是一另一种动物,跟那些阿猫阿狗,额,不对。应该说,在我看来,这些东西,就跟那些商人们口中黄毛蓝眼睛的胡人一个样。它们生前也是人,死后变成这个样子,虽然不是人了,但是也并没什么好怕的,起码它们没有伤害过我。
这俗话说啊,虫子子多了不咬。而且自打成了孤儿,住在破庙里,也就有这些东西作伴,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在我眼中的鬼,有很多种不同的形态。有的是很清晰的人型,很难分辨他们跟不同人有什么区别。而有的鬼,则是一团很淡的雾气。还有一些就是面目狰狞,缺胳膊断腿的,一开始看着是有点渗人,可看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鬼也会说话,但是它们只是发出一些“kuku,keke,kaka”的奇怪声音,我也听不懂。而且我见到的鬼,大都是没什么意识,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机械的做着某些事。反正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没伤害我,我也对他们视而不见了。
至少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若干年后,我再回想起当时的想法,不免有些唏嘘。鬼跟人一样,人分善恶,鬼亦如此。我只能说命比较好,小时候没遇到恶鬼。
随着年龄增长,我也知道了人和鬼的分别,为了不让别人把自己当怪物看,我会刻意掩饰能看到鬼的事实。加上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经验,慢慢的,我也学会了一些招摇撞骗的手段。
一开始呢,只是摆摊说书,虽然我大字认不了几个,可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听那些说书先生说多了,自然也就会了不少段子。
再后来,跟着在街面儿上的老神棍们学了些命理风水的入门手艺,仗着阴阳眼的天赋,便附带着帮人看相捉鬼。这算命风水什么的,我就靠一张嘴忽悠。但是走过路过的,身上跟了什么东西,有没有鬼,那可骗不了我的眼睛,抓住一个冤大头,就能坑一笔。
至于捉鬼么,嘿嘿,用市井上的规矩就是,看见凶的就躲,看见软的就捏。实在折腾不过了,大不了就跑呗,反正我是办完事才收钱,处理不了分文不收,信誉可是好滴很咧!
靠着坑蒙拐骗的手艺,小爷我顺顺当当的活到了二十三岁。而这时间,也到了洪武二十一年。
这时的天下算是太平了,大明朝如日中天,元蒙鞑子被赶出关外喝西北风,当官的又在朱天子铁腕的手段下安守本分。百姓的日子虽然不算富足,但也是衣食无忧,安稳度日了。
但是呢,俗话说人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出来混,这迟早是要还的。而找我要债的主儿,这,就来了!
这一日,小爷我照常在街市口摆摊说书,接连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今天生意挺好,不到中午,就坐满了二三十个老少爷们儿。
“一人一天地,盘古开天地。列位,这书接上文,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我这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就看到旁边茶摊那坐着的一位道士装束的老者,以一种玩味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浑身直发毛。
他爷爷的,这老家伙什么意思,没事这么看我干吗?我又不是百花楼的姑娘,有什么好看的?莫非,这老家伙不会有那种喜好!
我这书说了半个时辰,老牛鼻子就看了我半个时辰。从头到脚,由上至下,反反复复的端详着。时而点头微笑,时而凝神苦思。弄得我好不自在。
但是,这期间我也发现了一件怪事。虽说这是中午阳气最旺的时候,但是也会有或多或少的鬼祟躲在阴影里,跟在人背后在外游荡。可凡是靠近这老头儿十步以内的脏东西,都好像躲瘟神一样绕得远远的。
呦呵!没想到还是个同道中人,看意思,这能耐还不小。能让鬼都害怕的,一定是个高手。
难不成,他看出来我有阴阳眼?不然怎么对我一大老爷们这么感兴趣。虽说小爷玉树临风,可我还没到能吸引男人的地步。
书说完了,趁着休息的档口,我便凑到茶摊。一屁股坐到老头子对面,叫了一壶茶,一边倒着茶水,一边也开始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
这老道士穿着一件破旧的道袍,身后背着一并桃木剑。旁边的包袱和脚下满是泥泞的靴子可以看出,不是本地人。花白的头发束在头上,用一只木剑造型的簪子扎上。一缕银髯再配上那和蔼的微笑,还真有一种得道高人的感觉。可这笑···怎么有点别扭呢···
“咳咳,我说这位道爷,不知是否与晚辈相识?”
老牛鼻子摇摇头。
“那···晚辈欠了道爷您的钱?”
还是摇头微笑。
“唉!我去!你这老牛鼻子几个意思啊?看也看够了,我主动搭话,还跟我这摆谱是吧!当小爷是盘羊肉,出来涮呢是吧!”我一脚踩着椅子,一手指着对面的老道士,拿出一副市井流氓的架势。
我心里盘算,你爷爷的,别管你是不是什么高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一个外来的道士,我就不信你敢当街玩出什么花样。
“呵呵,小友,莫要动怒嘛。”老道士还是一脸微笑。“老人家我并无恶意,只是见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想···”
“想,想,想什么!想卖我绝世武功还是灵丹妙药?老爷子,咱都是混江湖的,别拿这些东西忽悠小爷!”
老道士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忍住了没发作。“呵呵,好一副伶牙俐齿。那我就直说好了,小友生了一副好眼睛,老道我想跟你说说这阴瞳的事儿。”
此话一出,我这心咯噔了一下。果然,我就说吧,这老家伙一定是看出我这阴阳眼了。看来真是遇到懂行的了,也许能借机会多了解一下我这眼睛的问题。想到这,我立刻收起了无赖的嘴脸,摆出一副谦恭的样子,一边给老道士斟茶,一边说道:
“呦!您看这事儿闹得。老神仙恕小子无礼,刚刚多有冒犯,这杯茶就当是赔罪了。”
“好说,好说。”老道士喝了口茶,示意我坐下。
“小友这眼睛,是天生的吧?”
我点点头。
“唉,可惜了。”老道士话说一半,就开始慢慢品茶,不搭理我了。
唉!我去!这又是几个意思?什么叫可惜了啊!?这是要坑我钱还是想怎样?
“诶!老神仙,您倒是说说,啥叫可惜了啊?话说头里,我可没钱。”
老道士吧嗒了一下嘴,凝神指着我的眼睛说道:“道爷我像是骗钱的江湖术士么?”
我心说,还真像,您老这身行头,比我可专业多了。
“天生阴瞳,可通阴阳。本是修行道法的绝佳资质,可惜啊,浪费了这么好的材料了。不如拜我为师,修行阴阳异术,日后定有一番作为啊。”
哦,合着不是骗钱,是坑人的。你大爷的,小爷我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莫非要跟你去当什么道士?我还没传宗接代呢!
“呦!老神仙,您这可是抬爱了。小子混迹市井惯了,被世俗之气沾染过重,没法潜心清修,这修行的事儿还是算了吧。”
说罢,我便起身要走。可我突然发现,动不了了!明明有意识,可是身体仿佛不是我的一样,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挪动分毫。我抬眼一看,对面的老道士正缕着胡须,微笑的看着我。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他爷爷的,今天遇到硬茬儿了。对面这老牛鼻子看来是个行家,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出家啊,要想个办法全身而退。
“嘿嘿,老神仙,您这是何意啊?”我强颜欢笑,“你看那,我这上有八十老母要奉养,下有妻儿要照顾,怎能就这么出家当道士呢?”
啪!我话还没说完,老道士一把抓住我的左手,细细端详一番后,一边捏着我的脉门,一边微笑的说道:“小友,道爷我一把年纪,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粒儿都多,你觉得你骗得过我?看你的命格,父母早逝,少年孤贫。至于这姻缘么,呵呵,时候未到。”
他这越说,我越是心虚。完了,完了,这下小爷算是栽了。
“再者说,谁说让你出家当道士的?我只想找个能继承我这身本事徒弟,可没说当我徒弟就要出家啊。”
哦?不用出家?那这可是天大的馅儿饼。以前学的那些东西,都是不入流的江湖骗术。可面前这位爷,那可是有真本事的,这要是学个一招半式,那以后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不过,看他这身装扮,也不想混的多好。我要再试试他还有什么本事。
“嘿嘿,老神仙,是小子误会了。既然不用出家,小子自然是承蒙厚爱。不过呢···”我用嘴努了努被掐住的脉门,“这个,能不能先给小子解开?”
老道士轻哼一声,只见一道淡青色的气劲,从他右手发出,顺着脉门流入我的身体,不多时,我就觉得上半身可以活动了。老道士松开手,继续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我正高兴地活动着身子,突然发觉,诶!不对啊!我这下半身怎么还是动不了!
你大爷的!老牛鼻子,耍小爷呢是吧!你等着,等我一会儿能动了,非找块板砖掀了你前脸儿!想到这,我一面嬉皮笑脸的应付着面前的老头,一面用余光搜寻着身边能用的板砖。
“嘿嘿,老神仙,您看那,我这下半截儿能不能也给解开呢?”
“这下半身么,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定住你的?”老头子老神在在的问我。
“嘿嘿,想!想!当然想。不过老神仙道法精妙,小子怎可能看得懂呢?”
“看不看得懂,就看你的资质了。看看那下边,看懂了,就告诉我。”老道士指了指茶桌旁的地上。
午时刚过,这茶摊的地上也没什么奇特的,除了未化的积雪,就是阳光照耀下的影子···影子!对,是影子!
只见老道士的右脚正踩在我映在地上的影子上,在常人眼中并没什么异状,可在我阴瞳之下,能清楚地看到一团淡青色的雾气包裹着老道士的右脚,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定”字在他靴底隐隐发光。
“嘿嘿,老神仙,你莫不是把定身符画在鞋底了吧?”
老道士露出满意的神情,说到:“小友天资过人,你我既然有缘。不如你叫我声师傅,我就把这一身的本事传与你如何啊?”
“好啊!老神仙您要不嫌弃,小子这就拜您为师,侍奉左右,给您养老送终。”反正天上掉下来个便宜师傅给我,何不先占个口头上的便宜。
可出人意料的是,老道士听了并未动怒,反而意味深长的叨念着:“养老送终···养老送终···好啊,好!”
“您要觉得好,就帮我解了定身咒成不?小子好给您行礼拜师啊?”
老道士看看我,蘸了点茶水,在手心画了些什么,一掌按在我肩头。“嗞!”一下,一股奇异的电流从我肩头流入,传遍全身又从脚心窜了出去。
哎呦!我去!那个酸爽啊!啧啧啧,直到今天我还是回味无穷。一阵钻心的酸麻过后,我活动了一下直抽抽的双腿,咬着后槽牙说道:“谢老神仙手下留情,小子日后必有重谢!”
“呵呵,好说,好说。”老道士捋了捋胡须,玩味的看着我说:“其实呢,这个定身咒,我只要不踩着,就能解开。电你这下掌心雷,一方面是让你见识道爷我的本事,另一方面,是教教你这小子敬老。”
“你大爷的!老牛鼻子!”我指着老道士,正要破口大骂。只见他瞬地抬手点在我嘴上,立刻我就成了哑巴,无论如何大吼大叫,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撸起袖子就打算跟老家伙拼命。岂料,他在我耳畔低声说道。
“贫道出家人的身份只是掩饰,要想学真本事就跟我来。我的俗家名字叫,刘-伯-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