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坟上的事往回走，本来准备去李费容家去看一下他的母亲，却听李换臣说老太太年初和大儿子分家单过，去邻村的闺女家串亲戚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李青城听的有些诧异，不过正好也没备下礼物，就决定明天去县城买点东西后再去看她。
等着三个人不紧不慢的晃悠到家时，酒席的桌椅已经摆好了，李海田是家中的老小，两个哥哥都已成家另过，和他一样去外地跑活儿还没回来，今天两个嫂子都被叫了过来帮着招待客人。
简单的客气一下之后，三个男人落座，酒瓶、酒杯和四个凉菜利落的摆上来，按本地的风俗女人不管辈分大小都不能上席，只在屋地上站着边帮着布菜、倒酒边唠闲磕。
酒是好酒，十五年的茅台，李青城记起父亲生前就只喝这种酒，而且也爱拿这东西送知近的人，果然一杯酒下肚后，李换臣话多起来，提起这酒还是五年前过年时李河山差人送过来的，一共是五瓶，现在喝的连打开的这一瓶就只剩两瓶了。
李青城大概累了，心情也不好，再加上酒量浅，就越喝越闷，李海田的母亲也觉出了自己的老头话多，不住的使眼色，借着给夹菜的工夫堵他的嘴也不管用。
很快李青城不胜酒力，三杯下肚之后就晕呼起来，李海田父子俩喝的上瘾却被他娘夺了酒瓶，只得和李青城一样接了他嫂子端过来的一碗面片，边就着一个锅盔也不吃菜使劲的猛啃起来。
“酒足饭饱”，李海田的娘领着两个媳妇将吃剩的饭菜抄下去，又忙着上茶，正好三个刚放学的孙子、孙女回来，一涌而上围住桌子吃喝起来。
李换臣招呼他们过来跟李青城见礼，三个人却象一群食槽里抢食的小猪一样顾不上抬头，李海田的娘笑着在抢的最急的大孙子的脑袋上敲一筷子，叫两个儿媳妇也一起围过来吃饭。
喝过几口茶水后李青城觉出尿急要到屋外去方便，起身后却觉着一阵头晕，身子晃了两下，唬的李海田全家都来照看，弄清了只是酒劲儿发作后还是由李海田架着去了厕所。
晕晕忽忽的重回屋里，发现不大的工夫已来了一个外人，原来是村里的支书来做说合人。刚才坟上遇到的那个外地人因为李海田的疯狂吓破了胆，只找了这个中人，自己都不敢露脸。
李青城正晕头转向的，遇事不为己甚，李海田趁着父母迎客的机会得了酒瓶子，正与几个子侄一边抢菜吃一边又喝起来，完全忘了刚才发怒的事，很快由李换臣做主，约定李青城家每年赔付那个种地的外地人二百块钱，条件是留出地里的几个坟头的位置，附近都不再耕种。
说完正事又唠些闲嗑，支书不知是出于关心还是好奇，把李青城母子的近况都问了一遍，最后还是李青城上下眼皮打架的厉害，实在撑不住了，告声得罪先进了早为他准备好的房间里休息。
可躺下后反倒睡不着了，身子翻来覆去的烙饼，说不清的杂事在脑子里过电影一样，想停都不行，最后烦躁的坐起来，听着外面的支书终于告辞走了，起身想要找杯水喝，李海田推门进来了，说是反正都睡不着，还不如出去闲逛。
李青城正憋的慌，又想起临来时母亲吩咐去公司问一下年底分红的事，忙不迭的同意了，当下李海田去后院开了他家的那辆破桑塔那，载着两人一起往外出去，过大门口时鸣下笛，李换臣闻声赶出来正赶上关门。
出村后车速快起来，被兜起的冷风一吹李青城清醒了许多，环视下车内，破烂的几乎快要散架，而李海田却能开的虎虎生风，不禁啧啧称奇。李海田听了他的称赞，隔车窗口吐出口痰，开始得意的吹嘘自己的技术，接着把车速降下来，准备两人换座，要李青城也试下手。
李青城觉着被刮回的唾液沫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正抬手擦一把，听了他的话话忙不迭的推脱，说是自己还没有驾驶证，现在想起来时路上开的那一段还觉着害怕。
李海田照例的满不在乎，见李青城心有憧憬的样子，建议他索性办个驾驶证。李青城被说的心动，但想起英国时学车的经历，国内的办证手续也知道一些，自己来去匆匆，根本没有精力去办那些繁杂的东西。
李海田听了他的担心轻蔑的一笑，说只要千把百块钱，等会儿到县城里再照张一寸的照片就可以等着拿证了。见李青城更是一副惊奇的样子，又忙着补充，钱还是让家里的老爷子先垫着，反正今年的煤窑里赚的不错，年底分红时再结帐。
李青城想着刚从报纸上看的“马路杀手”的这个新名词心里感慨万千，车子已驶上了通向县城的公路，路西远处原来河山公司那些高大的建筑陆续的涌现出来，本已有些开朗的心情又变的低落起来。
李海田左右看两下，大概觉出了他的心情，鼓两下嘴却没说出话来，索性脚下加劲，把车开的飞起来一样。
车子很快的到了县城边上，原来河山公司那栋高大的办公楼矗立在眼前，心意消沉中往外看去，原来空置的底下几层楼已装修起来，“皇冠夜总汇”几个霓虹灯大字格外的显眼，看下时间两点多钟，一些酒意惺忪的人正陆续往里走去，眼光顺着跟去，玻璃门转动的瞬间，里面穿旗袍、露大腿的迎宾小姐给了李青城惊艳的一瞥，心里陆续的觉着有些透不出气来。
李海田横过车头往旁边缓慢的滑行，看李青城的样子带着几分恨意的解释，这里是年出刚开的，老板据说是个广东人，******整个就是一个销金窟，刚开张时慕名去过一次，差点儿当了裤子才出来。
想到李海田当时滑稽的惨样，李青城不由的开心一笑，车行处到了楼边上的一个大门口，镏金的铜牌上“河山钢铁公司”几个大字分外刺眼——他们竟连名字都没有改，顿时同仇敌忾的心情在两个人的心中一起涌现。
正好两辆轿车相继驶进了大门内，李海田一提车速要跟进去，到跟前时电动的铁门却先一步“哗”的关上，因为不小心连忙一脚刹车，车里的两个人都不由的向前一个趔趄，李海田挺身坐好，有些气急败坏的骂句脏话，左右环视下见仍没人理自己，左手掌抡起来砸在方向盘的车笛按纽上不再离开。
大概是改装过甚至是坏了后直接装的卡车的汽笛，响的动静跟运煤的货车一样震耳欲聋，引的周围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厌恶的神情都溢于言表。车里的李海田却毫不在乎，点棵烟轻轻的吸着斜眼瞥着外面，一副挑衅的姿态，李青城心里不顺，成心要看个热闹，也不加阻拦。
这时大门口边上的传达室里终于跳出个人来，矮胖的个子，脸上几丝横肉，吊着一副三角眼，有些暴怒的冲着这辆破车指手画脚的叫喊，过了会儿见车里的动静依旧，小跑到跟前抬脚要往车门上踢，犹豫下还是停住，曲起两个手指向车窗上敲去。
李海田抬手停笛，“唰”的一下按下车窗玻璃，斜眼瞪了出去，跟前的门卫定在那里有些傻眼，嘴唇嚅嚅的动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干什么的，进门得登记”。
“查帐的，让你们的经理出来迎接”，李海田说完话不再搭理，按上车窗动几下身子舒服的仰靠好，继续悠闲的抽烟。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后面要进院子的轿车已堵住了几辆，不耐烦的鸣笛声正此起彼伏，李青城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觉着这样堵住一个公司的大门实在有些过分，想要劝说几句时，自己一侧的车门突然“呼”的一下被从外面拽开，一个人正弯腰探身往里望来。
来人身材高佻、西服革履，平头板寸、国字脸，无边眼睛，文质彬彬的眉头微蹙，看样子有些生气。这使李青城更加心虚，开始担心与李海田在这样胡闹的后果，不自觉的在座位上起下身，想要打个招呼，好有机会就坡骑驴的找个借口离去。
嘴里咽口唾液正酝酿情绪、踌躇措辞的时候，就见对方的神情突然一变，“马上把车移开，不然叫警察拖走”，满脸上鄙弃、不耐烦，象是面对着一个乞丐。
“热脸蹭了冷屁股”，李青城当下的反应，觉着很没面子，“势利眼、狗腿子”，连串类似的词从脑子里冒出来，但转眼又稳定了心神，对来人回以鄙弃的一瞥，也不关车门，舒服的躺靠在座椅上，眼睛余光瞧向李海田，决心要看热闹到底。
果然李青城闻言眉头纵几下，把刚抽了几口的烟在方向盘上按死，手指一弹扔进嘴里，来回倒几下，猛的一扭头裹着一口痰从李青城的跟前向车门外的人飞去。
李青城一阵恶心，真不知该如何评价，门外的人倒见机的快已先一步纵出躲开了袭来的浓痰，脸色又变的铁青，却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李海田倒似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架子，紧接着从车里跨出去，低头从车座下抽出个半米多长的把锁。
头顶上“嗵”的一声巨响把李青城吓的一跳，然后李海田开骂：“蒋三胖子，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升了官就不知道自己是****的了”。
被称作蒋三胖子的人当众受辱，脸上憋屈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运半天气，终究觉着在众人面前无法下台，开始还嘴：“这里是公司，不是你们家的村里，做事要讲道理”。
“你还知道讲道理？”，李海田把自己一侧的车门摔上，提留着把琐绕到了李青城一面，吓的蒋三胖子连忙后退。
“你还知道讲道理”，李海田挥舞着把锁改向围观的众人发问，又一侧身让出车里的李青城，用手一指。
“知道是谁不？”，恶狠狠的盯住蒋三胖子，把锁砸在脚下的水泥地上带起一溜火星。
“李家的少东！”，又面向众人转半个圈，“不要跟我说不知道，原先你们一家子巴结的恨不得舔屁股沟子，告诉你李家造落魄也是你的主子，去告诉你们的头儿，就说李家的股东来查帐了”，说罢还虚踢一下逼向蒋三胖子。
被人当面揭短，蒋三胖子的神色来回变换几次后换上了一副狠戾之色，用手指点着李海田：“李大棒子，这不是以前你们李家的天下了”，往后退几步到人堆跟前，扭头向着院门大喊：“你们警卫是干什么吃的，把这些渣滓清理出去”。
李青城跟着一看当下有些惊慌，不过觉着李海田的这个外号还挺形象，以前怎么不知道，这时十来个穿制服的警卫已在院子里横排成一队，手里都拎着警棍或腰带，正虎视眈眈的望着这里。
“吆喝！”，李海田怒极反乐，“出息了，敢跟爷叫板了”，把锁又在车顶上一敲，“姓蒋的，爷给你个机会，看你能把爷的车拖走还是我把弟兄门都招来”，说罢步子往上一跨，吓的蒋三胖子就往人堆里钻。
同时院子里的十来个警卫听到一声号令也一起冲出来接应，李青城正不知所措的瞬间，李海田已返身一带车门，飞快的跑回车右侧上了驾驶员位置，锁死车门的同时吩咐李青城坐好，发动了车辆想要突围，却眼件见着警卫们拿着家伙迎面围过来。
向四下里一打量，两人坐的破车正被自己堵住的车辆和吸引过来围观的人群堵的无处可逃，面对着周围正借着车辆的掩护慢慢逼过来的警卫，李海田一面壮胆的猛轰发动机油门空转，一面呲牙咧嘴、五官抽搐着想主意。
李青城胆怯的心颤，却见他咬牙切齿、目不转睛的盯视着外面的同时，嘴唇微动似乎在悄悄的的轻语，以为他有什么妙计，探过身子去一细听，原来他在嘱咐自己等会儿实在跑不了挨打时千万不要还手，否则打的会更厉害，顿时感到自己的神经整个崩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