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阙山脉的范围,天气立刻大好。高歌这段时间习惯了冥界的阴沉和天阙山脉的阴云密布。突然被暖和的阳光照到了感觉还不太适应,此时,他正眯着眼睛坐在去往油坊关的官道的路边上歇脚。
刚过清晨时分,官道上人烟寥寥。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赶车的老汉,老汉苦着脸,吆喝着挥着鞭子。车子在官道上慢慢行进着,等车子路过高歌身边的时候,老汉瞄了高歌一眼,勒住了马对着高歌大声说:“年轻人,切莫往前走啦,那边可是死路一条了啊!”
高歌抬起头看了老汉一眼,然后站起身拱手行礼:“这位老丈何出此言?这条可是官道,难不成前面有拦路剪径的强盗不成?”
老汉说:“听你口音,你也不是外乡人吧?你难道不知道,再往前走一天不到的路程,就是油坊关吗?”
“知道啊,我家就是油坊关的啊!怎么......”高歌的眼皮莫名跳了跳。
“唉......年轻人啊,就算你家在那里也别回去喽......你是不知道哇,北羌大军把油坊关围了......老汉我本来是想去油坊关卖些自家砍的柴禾的,这下好了,白走这么多路了......”老汉苦着脸唉声叹气。
“您是说,北羌人马已经打过来了吗?”高歌问。
“是的啊,听说这次北羌倾全国之兵来打咱们金雀的......唉,怕是这雍州地界也没什么安全的地方了,老汉我还是及早去我那在越州的女婿家避避难吧......”老汉垂头叹息道。
一阵阴冷刺骨的烈风骤起,老汉一哆嗦抬起了头,刚刚还在眼前的年轻人已经没了踪影。
老汉揉揉眼睛,嘀咕道:“奇了怪了,人呢?难道大白天见了鬼了?”他忽然想到了这里离天阙山脉不远,或许刚刚那个年轻人是什么山精鬼怪化身的呢?想到这里,他赶紧挥着鞭子用力抽着马屁股,想早些离开,省的再碰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城上的人给我听好喽,你们的总兵现在就在这里,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开城投降,否则,我们就把你们的高总兵给活活烤喽.....城上的人听好......”
乌里木通阴沉着脸,看着阵前自己特地挑选的嗓门大的兵卒对着城上喊话,可是相同的话喊了大半天了,也不见油坊关城上的人有什么反应。
城上的人没反应,可是绑在木架上的高欢却发出低沉的笑声。
乌里木通打马上前,用手中马鞭拨开高欢额前披散的灰白头发。他盯着高欢满是血污的脸,沉声说:“啧啧啧......高总兵啊,你如今可是死到临头了,怎么还笑的出来呢?要知道,再不开城投降的话,等会儿你可是会被活活烧死的......话说,你这身肥肉,怕是要烧好一会儿呢......没事儿,咱们可不缺柴火,保准把你烤的外焦里也焦!”
“呵呵......”高欢俯视着乌里木通,轻声说:“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油坊关的众兵将好像早就变成我的私人军队一样了......我不怕朝廷猜忌,却怕他们最后只知有我,却不知有国......我还担心着,哪天我要是被人挟持了,会不会这帮兔崽子就只顾惜我这条老命而不顾其他了......如今看来,我雍州儿郎,果然还是好样的......”
“好样的!”高欢忽然用力抬起头,用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三个字,然后冲着城头接着高声喊道:“众将听令,死守待援!本将不在,城中诸事交于魏青原先生处置。”然后他歇了一口气,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句子。
魏青原站在油坊关城头,烈风将城上军旗吹的猎猎作响。他目力极佳,高欢嘴唇动了动分明就是一句话。
照顾好我儿高歌,拜托了!拜托了!
魏青原眼眶发酸,双手紧紧握拳,因为用力过度,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肉里。昨天一整夜,他就在做着心理挣扎,一边是开城换高欢性命,一边是死守城池寸土不让。全军将士也争论不休,一边说自己多年深受总兵厚恩,当以总兵性命为第一位,一边说城中老幼妇孺不计其数,如果开城,不知多少人要遭殃。要不是魏青原和军中略有声望的几人出声制止,估计昨夜自己这边就已经开始乱了起来。
魏青原也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这没有出声的句子只有三个字:请放心!
乌里木通看着没有丝毫服软之意的高欢,低声说:“何苦呢?我北羌六十万大军转瞬即至,任你油坊关再怎么城高墙厚,也是无济于事的啊......要不,你就出个声让你的士兵降了吧,不管他们降不降,我都留你一命,你看可好?”
乌里木通见城上众人都不肯开城,于是故意这么说,他打算的是如果高欢提出了要投降了,那就算油坊关的人不听号令拒绝开城,那也能狠狠折了守城将士的锐气。
高欢也不去看乌里木通了,他眼睛直直地望着油坊关城头。城上军旗招展,刀剑如林,众将脸上虽有悲愤之意,却都如标枪一般笔直挺立,不出一言。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自顾自地柔声说:“多好的地方啊,真想再多看几眼啊......罢了罢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劳碌半生,是该休息了......”
这是那一直喊话的北羌骑士打马过来问:“将军,您说给他们半个时辰考虑的,属下都快喊了两个小时了,您看是不是......”说完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乌里木通咬了咬牙,他又看了一眼神色淡漠的高欢。他在高欢眼睛里完全看不到一丝恐惧之意,有的只是如水的淡漠和平静的释怀。乌里木通咬了咬牙,背朝着高欢走开了,然后牙缝里艰难的蹦出了一个字:“杀!”
几个北羌士兵点燃火把,扔在了高欢身下的柴草上面。
熊熊火焰升腾而起,****着高欢肥胖却满是伤痕的身体。
魏青原狠狠一拳砸在了城头的砖石上,一块青砖顿时碎裂。他的眼泪慢慢涌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难受地捂住心口,背倚着城头墙壁慢慢蹲了下去。韩彪也虎目含泪,望着城外逐渐吞没高欢的熊熊烈火,缓缓摘下头盔,然后高声吼道:“将军走好!”
“将军走好!将军走好!将军走好!”城上众人纷纷脱下头盔,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在熊熊火焰里,高欢却笑了起来,朗声唱到:
“何惧风高浪且疾,男儿到死心如铁;笑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高欢声音越来越小,终不可闻。
“喀拉”一声,捆绑着高欢的木柱被火焰侵蚀的承受不住,连带着已经发不出声的高欢歪倒在了熊熊火光里。
“杀贼!杀贼!杀贼!”城上金雀王朝的将士忽然齐声高呼。
乌里木通见如此情形,估计油坊关只能靠硬攻了。他右手高举,然后狠狠挥下,喝道:“攻城!”
北羌骑兵如海潮一般,慢慢往前推进。
士卒从身边纷纷而过,可乌里木通还在原地面无表情,好半晌,他才看了那余烬未灭的火堆,轻轻道了一声:
“是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