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声音渐低，却仿佛只是为了说服自己，“你会没事的。”
那一瞬，云倾突然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侧脸，想去抚平他脸上，那些让她心疼的神情。
“皇上，”她抬眼看他，对他微笑，“云倾的身子自己清楚，请不要因为此事，所以去责怪其他人，好么？”
楚乔心疼的看着她近乎透明的肤色，却只能点头。
“这伤口……自打初生之时就一直在，纵然是师傅也不能全然治好，二位大人也莫要为了此事而烦扰。”
她浅笑，如三月春水般明净，“更何况这副皮囊，本就是上天要人轮回历练的东西罢了……”
“云儿，”楚乔陡然抓住了她纤瘦的肩，打断她的话，“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好怕，真的好怕她突然就化为烟雾，消失不见。
云倾微微觉得眩晕，但她依然温软的浅笑，她摇了摇头，却不再说话。
楚乔心如刀割。他蓦的阖眼，随而将她纤瘦的身子抱了起来。
“你先去躺着，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多想。”
然而在他的臂弯里，看着他侧脸的线条是那么的分明，云倾却忽然间，觉得疲惫感油然而生。
那仿佛是一种再了无牵绊的沉寂，再没有任何的声响。
床榻边，楚乔将她的身子放了下来，却在即将松开的时候，忽的又用力将她拥紧。
“云儿，”他的嗓音涩而痛苦，“求你，求你告诉我，我倒底要怎么做，你才会好起来……”
而我……也能赎清我得罪过。
只是这后半句，化为无声。
他不敢想像，倘若她真的知道了当日宸枫的死，自己是知情的，甚至是默认的，那么她，该会有多恨他。
其实他不在意她的恨，哪怕她恨他，伤他，甚至杀了他。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你告诉我，无论什么，我都会替你办到，我都会给你……”
纵然……你想要的是我的性命，那样也无所谓。
可当那个念头袭来的时候，他所想的一切却不是自己，而是若自己都离她而去，那么以后，又有谁来照顾她，爱她。
以后她的脆弱，她的伤心，又该有谁来负担。
“……”云倾轻蠕双唇，却无法出声。
他的怀里，有种淡淡的，龙延香的气息，那是帝王才有的独特气味。
云倾靠于他的肩头，隐隐中想要抬手去推开他，可惜这副早已凋零的皮囊，却是连抬手的力气都不再有了。
她垂眸，只听得他耳畔的嗓音，带着疼惜和痛苦。
她想告诉他，其实从来，她就不想要任何的东西。
当日未曾接受他，未曾选择去宫中做他的帝后，那么也在那个时候，很多事，就成了这一世再无法回头。
只是这些话，她却无力说出。仅听雨丝轻轻敲打窗沿，奏响轻柔的乐曲。
宫中，夜色渐深。
寂静无声的黑暗，永远是回忆最好的栖身之所。
魔魇，如同一张没有缝隙的网，蚕食着心里那几近破碎的防备，那些她曾以为可以用来遗忘和抵挡伤害的墙。
渐渐剥离，到渐渐混沌。
为什么，又是那个梦境。
她听见婴孩低微的哭声，无助的喃喃自语，她看见的是自己一身雪白中衣染透鲜血，和那从身体里渐渐流逝而去的，她的孩子。
剧烈的疼痛里她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飘逝的小小魂魄，想要留下那个孩子，可她触碰不到，穿透魂魄而消失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如此残忍？
尚薇感知到那该只是个梦，却无法醒来，她想要挣扎着出声，喉头却宛如烈火烧过。
不要，不要这样对她，不要这样对待那无辜的孩子……
梦里的她掩面低泣，满身却只有鲜红的颜色覆盖。
耳畔，似有若无的回荡着却只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嗓音。
“……没错，你就是个工具。”
“若你再敢反抗，本王，便会杀尽你的子民。”
她想起了他的那双眸子，幽邃如海，深得那样可怕，仿佛这尘世间的一切都会在他的眼里无所遁形，而她，也是同样。
她从来就无法抵挡那双蓝眸的注视，仿佛整个身体和灵魂都被他看破了一样，任何的伪装，都只是徒劳无功的抵抗。
他在浅笑，眼底却只余森冷的杀意。
而跟着她看到他走近，那一身永远清冷的不沾分毫尘埃的白袍在自己一身血污对比之下，显得近乎让人拘谨到恐惧。
他慢慢的伸出手，向着她，薄唇微动，声音却不带分毫的情感。
那双蓝眸微微眯起，透出的只有不屑，讥诮以及嘲弄。
“你以为，你用这样的方式，就能从我的手中逃离？”
“尚薇，本王几时给了你这样的胆子？”
她惊慌失措，再顾不得身体里流逝的血让她无力，以及那种失去孩儿的切肤疼痛，想要后退，竟惊觉自己已在悬崖之边。
无处可逃。
她摇头，拼命的想要躲开他，避开那白皙的手的触碰。
然而万千落石，自悬崖边坠去，再无声响。
不要！
蓦的，她终于从那个梦境里挣脱了出来，坐起身子，才惊觉冷汗，又已湿透了身上的睡袍。
缩起身子，她退到了床角，环起双臂将颤抖的自己抱紧。
那是梦么……可为何梦，如此的真实。
身体里袭来的疼痛让她清醒，哪怕只要想起时，就会痛如撕裂的伤痕。陈旧，却依然能滴出新鲜的血液。
墨澜……她无神的看着眼前绯红的纱幕，渐渐清晰了他的面容，却不似梦中那般的恐怖如修罗。
那是他疼爱的眼神，是他和暖的体温。
尚薇无力的喃喃自问，你倒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方才近了午夜，她却已无心再睡。
碧瑶泉。
和暖的水波包围着身体，也洗去了几分噩梦所带来的恐惧。
尚薇终于觉得些许的安心，她倚着一条胳膊靠在白玉雕成的池壁上，乌发垂散，落于身体周围，随水波轻轻飘着。
她低下眸子，掬起一捧飘着桃花的泉水，看着掌心的水慢慢流逝而去，思绪飘渺。
她确乎，在这个时候看不到自己身上所沾染的丝毫血腥，也不会再感觉到，那种冰冷的疼痛。
可即便是这样，些许隐隐的抽痛仍在破碎的记忆深处，不停的作祟着。
阖上眼帘，她不愿再去回想。
娇嫩的桃花瓣随着水波从指间飘然而过，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璃音楼。
三楼客房的窗户开着，一抹水蓝色的身影正倚着软垫，枕着一条胳膊，靠在窗前。
轻柔的雨丝似有若无的落在窗前，偶尔也会有些调皮的落到她的发上，给她的乌发，染上些许的潮气。
浅瑜微微眯着眸子，听任窗外的风拂动着耳畔的长发，只是静静的望着天空。
她素来喜欢听下雨的声音，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心境。
记得是娘亲曾说过，这从天上落下的雨丝，是最干净，了无尘埃的，而它们这样前仆后继的落到人间，也正是为了替人间，洗去那些肮脏的污秽。
外面的天空，黑的深沉。
她也不再为自己的深夜难以入眠时而心烦，自从到了这璃国来，似乎安睡的日子，也就真的渐渐的少了起来。
习惯，实在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就能改变了一个人。
身后有人求见的时候，她也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听着那人的回报。
“……事情恐有变化，属下派出的人手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只怕已遭不测……或有败露。”
“至于大公子那边，也希望三小姐能尽早脱身，以免被这些麻烦越卷越深……”
脱身？浅瑜却忽的弯了弯唇角，眸色却只一片清冷如水。
事到如今，她又还能怎样去明哲保身。
“此事，可有告诉了丞相？”她语声软软，在风里显得几分不真实。
“没有，属下只是接到了消息，所以先来禀告了三小姐……”
浅瑜没再去听他接下来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是眯起了眸子，将视线投向更深更远的天际。
看来那个宸枫，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对付嘛。
当日墨清从中作梗，给他设下了这个必死的圈套，顺便也几乎是击垮了云倾，也卖了楚乔的人情。
这本该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怎么想到，那日的他竟选择了坠崖这样的方式，拿命去做了赌。
而这些日子他们派出的人也果然没有在山崖下寻到他的尸首，虽说当时他的伤想要脱身几乎于不可能，但倒底未曾一锤定音，还是让人如鲠在喉的。
尤其是，那参与其中的人，那个北疆的将领奕凉，以及那些想要借机生事的幕后之人。
想着，她便冷冷一笑。
这官场中的争斗从来就不曾把任何人的性命看的重要过，那些所谓的牺牲品，大概，也没有什么人会去在意便是了。
“既然这样，你替我，去办一件事。”
片刻后，她软绵绵的开了口，声音里好似带上了一分慵懒，却也透着几分只有了解她的人，才能听出的冷冽。
“是，属下定不辱命。”
她微笑，白嫩纤指轻轻绕到了耳畔，绕起一缕发丝，“我不需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替我，把方才那个消息散播出去便是。”
阴影中的人犹豫了，“可是这……”
“没关系，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办，至于之后的事，就莫要再参与了。”
她看着一丝冷雨落到指尖，“反正一计不成，他们总想要拼个鱼死网破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