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舌战
启年宫，燕王喜和赵太后下榻的地方，位于武阳殿正北，和武阳殿相连。
昨夜大宴群臣之后，燕王喜一夜未睡。作为一个君王，燕王喜深知目前燕国所面临的紧迫局面。在南方，强秦步步紧逼，灭韩之后就是赵国，如果赵国抵挡不住，那么燕国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在北面，虽然燕惠王派秦开击破东胡，使其逃亡千里，数十年不敢南犯。然而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东胡的骑兵频频骚扰辽西，辽阳诸郡，大有复仇的意思。
在西面，实力比燕国还要强大的魏国已经慑服于强秦的压力，不但派兵进攻赵国上党地区，而且也出现了东进燕地的迹象。而在东南，齐国是燕国的世仇，齐国现在虽然不复当年霸主的地位，但是齐国疆域广阔，土地富饶，民风好斗，一直是燕国的心腹之患。
大燕国本来地处北疆，远离中原争霸的困扰。可是现在看来，竟然是处处受敌，已经是四面楚歌的境地。而对燕国威胁最大的，是不可一世的秦国，其他国家或许会占领燕国的一些城邑，但是秦国却要灭绝整个燕国。
姬丹突然北归令燕国的政治格局而发生了重大变革，各方势力角逐期间，稍有不慎，大燕国就会有分崩离析的危险。因此燕王喜才亲临下都，目的是以自己的威望暂且压制各方矛盾，让大燕国在这危亡之际不至于发生内讧。
因此天还没有亮，燕王喜就下令召集群臣议事。
大燕国的三公九卿来了多一半，在下都的军事将领也大多到齐了。会议最重要的议题就是燕国是否应该派遣军队和赵国联合，去解韩国新郑之围。如果应该，到底要派多少人马，有谁担任将领，何时启程。如果不应该，将如何面对赵国的不满，姬信该怎么处置。万一秦国灭掉韩国，又马上进攻赵国，燕国该做什么样的准备？
王亮赶到启年宫的时候，公卿大臣们正讨论的热火朝天。毫无新意，他们分为两派，一派以前左将军，现在的奉常骑勐为首，主张派军队南下。另外一派以太傅安逸伯鞠武为首，认为燕国弱小，不宜激怒强秦，不但不能派兵帮助韩国，还要派使臣到咸阳去表示友好。
在一天前，骑勐和姬信一样，也不主张派军队南下。可是王亮以雷霆万钧之势把姬信发配赵国之后，骑勐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自己的军权已经被燕王剥夺，如果再不趁着出兵之际把姬信从邯郸接回来，自己在燕国迟早会落得一个很凄凉的下场。
王亮在廊下听了大概一刻钟，已经对里面的情况有所了解，于是向内侍招招手，让他进去通报。
进入大殿，王亮立刻开门见山的说道：“父王，儿臣以为，燕军必须南下，否则的话不出三年，强秦军队必将在下都城下牧马！”
“太子殿下，你不会和骑勐将军一样，对我们说一套唇亡齿寒的大道理吧？”太傅鞠武冷笑道：“七国相互侵伐，已历数百年，秦军虽然偶有北犯，但是却从来没有占领过燕国一寸土地。可见秦国虽强，却无亡我大燕之心。秦国要想占领韩国，就让他占领去吧，我们何必劳师袭远，去得罪强大的秦国？老臣愚见，秦国虽强，但是要想彻底收复韩国人心，非十年之功不可。十年之后，还有赵国做我们的屏藩。即便是秦国灭掉赵国，同样也需要十年之功安抚赵人民心。有这二十年休养生息，我大燕绝非今日可比，届时大燕军队以逸待劳，攻击征战不休，已到强弩之末的秦国，定可一战而定天下！”
二十年，你想的美，秦始皇灭六国只用了十年。
王亮看看须发皆白的太傅鞠武，心中说道，你可真不愧为是安逸伯，光想着自己安逸。恐怕用不了十年，你这个老头子就该入土了。到时候大燕灭亡了，已经与你无关了。
“太子殿下！”廷尉羊舌甲也是保守派，紧随鞠武之后说道：“太子殿下入秦四年，受尽秦人慢待，吃了不少苦，老臣也是痛感五内。然对嬴政的怨恨不能成为大王的怨恨，对秦国的怨恨不能成为燕国的怨恨，以一己之怨恨招致整个秦国的怨恨，实乃我大燕国之祸啊！”
羊舌甲的话直指王亮，认为王亮是因为对秦王嬴政有偏见，才会不顾燕国的实情挑战秦国，这是一种公报私仇的表现。
王亮看看周围这十几个燕国权臣，又看看正襟危坐的燕王喜。王亮发现，无论是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是其他人说话的时候，燕王喜脸上都一点表情都没有。燕王喜只是让大家讨论，但是却没有表明支持任何一方。
哼，老头子还是很精明的，难怪能做三十三年国王呢。
燕国和其他六国不同，国内没有实力强大到足可以左右整个国家的大家族，氏族势力一直很弱小。燕国虽然也实行世卿世禄制度，但是并非像齐国，楚国那样严格，已经开始向官员聘用制转变。因此一直以来，燕王对燕国的统治都很牢固。
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要看这个老爹到底是什么态度。
因此王亮根本没有理会鞠武和羊舌甲，而是目视燕王喜，语气沉重地说道：“父王，儿臣冒死从咸阳逃出来，你可止所为何事？”
几百年来，六国的王子们在咸阳做人质的人数有很多，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王子能够逃脱的先例。一方面是秦国看管的严密，另外一方面是秦国的处罚太可怕。秦人规定，一旦质子外逃，被抓住之后就会施以车裂之刑。因此质子们虽然在咸阳的生活很不好，但是却没有人敢冒被车裂的危险逃走。太子丹敢从咸阳逃回来，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
昨天晚上在宴饮的时候，王亮把从张甲那里听来的太子丹逃亡经历添油加醋的说出来，的确令在座的人听得目瞪口呆，唏嘘不已。
王亮环视众人，高声说道：“因为我得到了秦王的一个大秘密，知道了秦王嬴政计划灭亡六国的时间表！”
“时间表？”这个名词虽然新鲜，但是所有人都明白了它代表的含义。
燕王喜的眼睛一亮：“丹儿，此表你是如何得到，内容是什么？”
王亮清了清嗓子，开始编故事了：“儿臣在咸阳四年，穷困无依，父王派人送去的财物悉数被秦王扣留。幸亏有赵人张甲，他看儿臣虽贵为太子，但是却不如秦国一介平民，赠我钱币衣物，儿臣才能苟活到今日。”王亮挤挤眼睛，流出几滴清泪。
燕王喜点点头说道：“张甲助太子北归有功，即刻遣使入赵，接张甲的家人来燕国，寡人要好好赏赐他们。”
王亮继续说道：“张甲和秦国中车府令赵高相好，一日赵高，张甲和儿臣饮酒，赵高大醉，对儿臣吐露真言，说嬴政要做一个旷古烁今的伟大帝王，计划在今年灭韩，复两年灭赵，再复三年灭魏，其次灭楚，八年后灭燕，九年后灭齐。”虽然是编造故事，但是这个时间表却是王亮按照历史记载说出来的。
“异想天开，六国存世数百年，岂是短短十年可以灭亡的？”鞠武连连摇头。
“酒后的疯话，不足为信！”羊舌甲随声附和。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但是你们想一想自从秦王嬴政即位以来，秦国的所作所为还不能判断出来吗？”王亮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燕王喜：“嬴政即位以来，先是以武力威逼韩国和魏国与之结盟，然后以韩魏威逼赵国与之结盟，再次以赵国和魏国威逼我燕国与之结盟。我姬丹之所以入质秦国，就是因为惧怕赵国和魏国。当我大燕不幸成为秦国的盟国之后，秦国又用我们逼迫齐国，使齐王也不得不和秦国联盟。六国中有五国是秦国的盟国，那么秦国就放开手脚打击没有结盟的楚国。短短几年，强大的楚国南退数百里，丧失数十座城市，已经无力，也不敢冒犯秦国了。”
这些都是最近几年发生的事情，王亮说出来，没有人会反驳。
“可是，楚国的威胁刚刚解除，秦国就撕破伪善的面孔，拿结盟的韩国开刀。秦国大军只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尽掠韩地，唯新郑不下。而魏国虽然明知道秦国虎狼之心，但是迫于盟约在先，不去救韩国，反倒帮助秦国牵制赵国。姬丹虽不才，但是也知道，一旦韩国灭亡，秦国定将撕破另外一份盟约，进攻赵国。而赵国灭亡之后，秦国同样可以撕破盟约对付魏国和燕国。五国守信而唯独秦国不守信，盟约还有用途吗？如果我们遵守盟约，任凭秦国一个个灭亡三晋，燕国还能独存吗？当我们北方四国被秦国灭亡之后，秦国再无后顾之忧，楚国和齐国还能存在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王亮冷冷的看着众人，等待他们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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