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卫生队的刘军医来看伤员的情况，林静竹跟在后边。整个营卫生队只有这刘军医这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夫，三十岁大概，也是国内来的“支左”人员。主要负责外科，肖毅和陈滇生的伤都是他处理的。
刘军医先是看了看肖毅的伤口，长得还不错，说过了明天就能拆线了。接着又检查了下陈滇生的情况，他的伤比肖毅重得多，恢复的也慢。刘军医看他情绪不大高，就鼓励了几句，告诉他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好好修养，雨季结束前绝对能全部长好，回到了部队照样拿枪上阵。
“大夫，我记得肩膀里还有几块弹片，怎么现在还没拿出来？”陈滇生叫住了大夫问道。
刘军医笑着解释说：“你左边肩膀伤的比较重，又靠近心脏，情形比较复杂。得等别的伤口差不多长好，才能到后方开刀取那儿的弹片。”
“干嘛回后方？”陈滇生问道。
“手术会比较大，这儿就我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军区的野战医院条件要好一些，而且大夫多。所以先耐心等等吧，再恢复些日子，就把你送过去。”
“恩。“陈滇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刘军医满意的拍了拍他另外一边的肩膀让他放宽心，看没什么事就离开了。
肖毅的吊水已经停了，林静竹给他拿了两片消炎药，又给陈滇生扎上了针，只和他们闲聊了几句也走了。说是下午联欢卫生队要出节目，底下得赶紧准备准备。
林静竹刚说到和宣传队联欢，肖毅又想起来连长交代的事情。刚要跟陈滇生说，他那几个同样暂住在二营的战友正巧就来了。肖毅和他们见过几次，彼此都算熟悉，互相笑笑算是打招呼。陈滇生指了指床头的东西，让他们分着吃。
几个人坐在床边默默地剥着糖纸，一个个神情都有些郁郁。其中一个看了眼门外，嘴里含着糖，叹了口气说：“你们看外边多热闹。”
另外几个人也一起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
缅北山区的生活艰苦且单调，而因为宣传队的到来却给休整中的部队带来了活力。营机关各单位和几个连队都在准备着下午联欢的节目，伙房也杀了几头会飞檐走壁的瘦猪改善伙食，整个二营的气氛都变得活跃起来，好像过年一样。
可与这种热闹喜庆的感觉相对比，陈滇生的这些战友们又想起了自己如今被拆的四分五裂的部队，越发觉得他们好像是被遗弃的孩子，形单影只，好不凄凉。
“下午搞联欢的时候，和我们坐一起吧。我们连长让叫上你们。”肖毅自然猜得出他们现在的心情。
几个人包括陈滇生一起转头看着肖毅：“让我们去？”
“为什么不让你们去？联欢嘛，人多了才热闹。晚上还放电影呢。”
“好，我们去。谢谢！”几个人一口答应了，眼睛里流露出感动。
到了下午，操场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台子，二营的几百号人都聚坐在台下。人民军凡有集体活动，必先唱《人民军进行曲》，知青营还要再唱一首《国际歌》，接着营领导和军区宣传队的领导简短讲了段话之后，报幕员上台，联欢开始了。
首先是宣传队的节目合唱《东方红》。当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天早上的开始曲就是《东方红》，国内文艺表演的第一个节目也大都是合唱东方红。宣传队的十几个男男女女站在台上唱，来自中国的知青战士们听到了祖国的声音，也激动地坐在台下跟着唱，几百个人的声音齐齐响彻山林，联欢会的情绪很快热烈了起来。
第二个节目仍旧合唱，名字叫作《歌唱战无不胜的*思想》。据说是缅共同志集体创作的歌曲，曾经发在解放军的报刊上发表过，歌词很直白，不过是却是缅共人民军思想的真实写照：“*，世界人民的领袖！*，缅甸人民的领袖！*思想灿烂的阳光，给世界人民指引方向。紧紧掌握*思想，世界无产者拿起刀枪。战必胜，攻必克，*思想光芒照全球……”
两个合唱之后，宣传队的几十个人吹拉弹唱，轮番上阵，大多是慷慨激昂鼓舞革命意志的歌舞节目，和国内的那一套差不多。其中一幕《白毛女》最特别，几首毛主席诗词歌曲的串唱最精彩。把台底下的战士门看的十分兴奋，掌声阵阵。
其实肖毅很多年后回忆起来，那个年月的文艺节目仍然是十分单调的，而小小缅共一个军区宣传队的水平也不见得高，他们之所以会看得那么高兴，一是因为深山里生活实在是苦闷无聊，久久不得发泄，主要还是因为那些节目里都带着浓浓的中国味儿，唤起了大家在异国他乡感情上的认同和对祖国的思恋。
宣传队的节目差不多完了，就轮到了知青营。营长身先士卒，首先上台唱了段《奇袭白虎团》。接着王过江和秦成作为代表一连上台，王过江口琴伴奏，秦成扯着嗓子嚎了一首改编自《林副主席语录》的《要敢于牺牲》。
这歌在武斗最激烈的那些日子里最为流行，原因是林副主席有篇著作里曾经写过：“在需要牺牲的时候，要敢于牺牲，包括牺牲自己在内。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牺牲就牺牲，完蛋就完蛋。”所以还有人叫其为《完蛋歌》。当年作者写在后边的特别注明，歌曲最后还得高喊口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秦成全歌唱完，可出人意料的，周围突然变得极其安静，完全没有预期的掌声。直到他们两个人鞠了躬灰溜溜跑下台十多秒后，掌声却最终爆发了出来。肖毅坐在下边，注视了下左右的人，发现不少人鼓掌的同时还在会心的点头。
的确，两三年前他们可以高唱着这首歌对自己昔日的同窗校友大打出手，觉得自己是如何的英勇，可如今经过了真正战争洗礼，亲眼看到了自己的战友一个个倒在敌人枪口下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牺牲就牺牲，完蛋就完蛋”——现实远远比歌里唱的更残酷，也许下次战斗牺牲的就是自己。
后边的的几个连队和单位也分别表演了自己的节目。炮连的节目是主席语录改编的山东快板，通讯组的女兵来了一个歌伴舞《阿瓦人民唱新歌》，营部的一个文书甚至上台背了十页《资本论》……
轮到了卫生队出场，报幕员说是他们的是小合唱，缅甸民歌《海鸥》。林静竹抱着从宣传队借来的手风琴伴奏兼主唱，身边是小何和另一个肖毅不大认识的女兵。三个人上台，一坐两站，向大家鞠了个躬，林静竹起了个头就开始了：
“晚霞笼罩这伊洛瓦底江，活泼的海鸥展翅飞翔。啊，他们飞来飞去尽情歌唱，啊，他们自由自在多么欢畅……”
肖毅以前只知道林静竹会拉小提琴，没想到她手风琴拉的也很好。东南亚的许多民歌都曾流传到中国，不同于当时国内大多数铿锵有力的革命战斗歌曲，这首缅甸民歌抒发的是缅甸人民向往自由热爱家乡的感情，曲调也十分婉转曲折，迂回优美。三个女孩子的声音不算很大，手风琴的音色也不是很正，可就是这种少有的抒情风格，赢得了所有人的心。大家听得都很认真，有的云南知青也跟着轻轻跟着哼了出来。
与合唱的《东方红》或者《国际歌》的激情四射不同，此时《海鸥》的歌声轻轻回荡，众人的感觉是一种陶醉。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副夕阳西下，彩霞缤纷，伊洛瓦底江静静东流，成群的海鸥在江面上自由翱翔的图景。
歌曲唱完之后，许多战士仍旧沉醉在其中不能自拔。王过江兴奋的鼓掌，对肖毅说：“驴日的，太好听了！有朝一日，咱们一定要打到伊洛瓦底江，去看看那的海鸥。到时候还让林静竹唱这首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