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肖毅插了一句问道。
“果敢我听说过，是缅甸靠近咱中国的一个县，住的都是中国人，据说是明朝的时候跑过来的。那本来一直是归咱中国管，后来被英国划走了，抗战胜利后就变成了缅甸的地方。”王过江在边境已经待了一年，对国境另一边的果敢多少有些了解。
“没错。说起来果敢人其实就是中国人。缅甸奈温政府排华，取消汉语和汉字，果敢人为了保存中国传统，才被迫接受‘果敢族’的说法，把果敢的汉语叫作果敢语，汉字叫作果敢文。你们可能不知道，缅共最开始的一片江山，其实都是果敢人打下来的。”秦成听着王过江的话，点了点头，又拿手指了指远处道：“咱缅共不可光有303知青旅，404部队基本都是果敢人组成的，驻在这儿的部队就全是404的果敢兵。”
肖毅心说怪不得，他一开始就觉得那些人一看就不会是知青。
明末清初，南明小朝廷的永历帝朱由榔带着遗臣部曲一路西逃，流落缅甸。之后吴三桂带领十万清兵开进缅甸，逼迫缅甸交出永历帝朱由榔并押解回昆明。虽然一年后朱由榔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昆明五华山逼死坡，可前后脚追随永历帝逃入缅甸的万余南明军民仍然死不降清，流落在现今缅甸北部和中国云南西南的果敢地区，在荒山野顽强生栖繁衍。三百多年之后，已经发展到数十万之多，清缅两方都慢慢承认了果敢的地位。
近代百年，果敢地区的汉人极具斗争精神，英勇抗击英国人殖民者和日本侵略军，付出了巨大代价。直到1948年缅甸脱离英国殖民独立，立国的班弄会议上，果敢人因其浴血抗战、保土有功，而获新生的缅甸政府承认，果敢族和果敢地区被写进了缅甸国册，正式成为了缅甸的一部分。1962年，世袭的果敢杨氏土司与缅甸政府达成协议，交出了土司官袍和印玺，果敢县开始实行地方自治。
果敢县地图上只是星点一般，却曾滋养了许多风云人物，比如一方豪强土司杨氏兄弟和杨二小姐，纵横金三角的著名大毒枭罗星汉，还有到后来被称为“果敢王”的彭家声。
缅共与果敢县的血肉联系起始于六十年代。当时随着缅甸国内********的激化，赋闲在家的彭家声在秘密成立了果敢人民革命军，公开与政府军对抗，在果敢百姓中赢得了支持。1968年1月1日，彭家声与其弟彭家富统领大约150人的武装，打着缅甸**人民革命军的旗号，重返果敢。从此这片中华化外之地，成为了异国革命的摇篮。
秦成看着淙淙的溪水，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说道：
“我大概能算是头一批来缅甸的中国知青了，因为是褊着裤脚趟界河跑过来的，都被叫作裤脚兵。那时部队里的知青不如现在多，我们同一拨人被分成了几个排，交给了几个果敢老兵带。上阵之前，班长就跟我们说了那些，他告诉我们战场上要听他们招呼，紧紧看好自己小命之类的，话糙得很，不过大概意思是一样的。果敢老兵几乎没什么文化，识的斗大的字装不下一箩筐，我们知青战士都有点看不起他们，也没人把那些话放在心里。
你们两个可能因为越境后就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经历，所以上战场时没露什么怯。可当时我们参军没几天就开上前线了，枪炮一响心里还打颤呢。小打小闹的玩了几次，下边是一场夜战，我们知青排和一个全是果敢人的排当作突击部队，要在天亮前拿下政府军的一个警戒阵地。刚开始是藏在林子里往前爬，没过多久敌人的机枪就响了，大家虽说心里都有些怕，不过好在树很密，子弹打过来倒也不那么危险。可等跑到树林边上，要经过一片二百来米的开阔地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再往前了。排长班长又踢又骂的，拿枪逼着我们才往前爬出了十多米。可后来阵地上的敌人竟然把高射机枪压低了当成重机枪用，高射机枪你们知道，子弹一个个有这么粗。”
他拿拇指和食指环成一圈比划了一下，大概有一个小酒盅的粗细，接着说道：“那子弹打过来，夜里看着就跟一群萤火虫飞过来似的，身后的树林哗啦啦的就被扫到了一大片，爬在我们前边那个排几乎都是果敢人，都死光了。”
肖毅和王过江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回忆着他们和马帮被政府军的机枪压在山沟里的情景，想象着秦成那一战的惨烈。
秦成有些激动的谁说道：“要想说知青组成的部队比一般的部队强在哪里，这时就体现出来了。当时前边的人都死光了，排长觉得损失太大，要我们撤下去，重新组织力量攻坚。可我们一看见那么多战友倒下，脑子都是轰的一声，想起了董存瑞黄继光那些英雄，好像血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手也不抖了，腿也不软了，心也不颤了，突然就就忘了害怕了，只想给自己人报仇。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心说我们除了毛主席的命令谁的命令也不听，没人搭理排长班长撤退的话。仅有的两个火箭筒把敌人的机枪打哑了，我们全大叫着跳起来，一边开枪一边往敌人阵地上冲，排长和我们的班长一看自己的兵都冲上去了，也只能跟着上来。
当时跑出去不到十秒，阵地上的机枪又叫了起来，我身边的两个人跑着跑着就突然中弹倒下了。可那时候没人去管周围倒下的，全都是发疯似的往前，这时候机枪就算响了也没用了，二百米的距离就这么被我们头顶着子弹硬生生的冲了过去，等跑上阵地的时候，我们两个排也只剩下十多个人了。缅甸政府军估计是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部队，当时全都吓傻了，阵地就这么被我们活下来的不到十多个人攻下来了。
仗虽说打胜了，可胜得惨啊。两个加强排，八十多个人只活下来了不到十个，排长和我们的果敢班长都死了，一个被高机子弹打断了脖子，一个被弹片炸穿了胸。而且我们那其实都是不听指挥，无视战场纪律，阵地虽然攻下来了，可上边却要下处分，只是看我们只剩下那几个人了，最后才算了。”
说到了胜利，秦成却又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战斗结束之后我才知道，当时后方正好运来了几门国内支援的六五式八十二毫米无后坐力炮。那玩意儿火力猛得很，要是我们当时能听拍长的命令，乖乖撤下来，重新组织力量，用八二炮干掉敌人的火力点，许多战友都不会死，排长和班长也不会死。战场上向来该是军官指挥士当兵的，而在这却让当兵的领着军官重逢，可能全世界我们也是独此一份了。
秦成停下没再继续往下讲，点了棵烟抽了起来。肖毅和王过江没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都懂了他先前说的“教训”指的是什么。不顾一切的亡命冲动，不但会害死自己，更会害死身边的战友。又想到游击队还有过这么残酷的战斗，忍不住抽了口冷气，看来就算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也不是每一仗都像他们伏击车队那么轻松惬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