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依乘车到大路边停下，顺着旁边的青石板路，下行进入一条小巷。
这里虽然位于主城区，但根本不像现代都市，巷子边上满是吊脚楼、竹蔑抹灰墙房……以及摇摇欲坠的违章建筑。从阳台上伸出的竹竿上，挂着飘飘荡荡的老头衫，墙边支着木棚、塑料布之类的旧物。
不过人类与生俱来的娱乐情怀，不会被低廉的生活条件阻隔。什么卖盗版光碟、喝茶打牌的店子应有尽有。
十多分钟后，洛子依找到网友提到的那家网吧，它在一家麻将馆旁边，门口还放了几个台球桌。
里面各种怪味掺和在一起，把洛子依搞得咳嗽连连。染着各色头发的男孩，对着游戏画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洛子依捂住耳朵，踩过烟头和食品包装袋，沿着电脑桌一排排地找过去，最后在墙角发现了霍震。
他戴着耳机，盯着屏幕上的游戏人物，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敲击键盘。头发大概是几天没洗了，乱七八糟地竖着，胡茬从下巴冒出来。
恐怕萨达姆在电视机前讲话和失势后被士兵围殴的形象差距都没那么大。
洛子依不肯定地喊了一声：“霍傲……震，你好。”
霍震没反应。
洛子依摘掉他的耳机：“霍震先生？”
霍震的角色刚好被杀，他低低地喊了声“shit”，把键盘推到一边。
洛子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霍震挑起眉毛。
洛依以为对方肯定忘了自己，正想做自我介绍，哪知霍震起身，夺过她手中的耳机。
“你找的还挺快。”
“呃？”
“别说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打开一个网页，网页的第一行写着——
“这么帅的男人你见过吗？敢鸡肚？”
洛子依解释：“这个不是我的本意，因为你的手机欠费，所以我……”
“所以让我变成其他人眼中的‘小白脸’、‘春哥和曾哥的接班人’？”霍震说，“你跟我讲话一套一套的，其实还真没有脑子。我的手机号在你那里，你随时都可以帮我充值。”
“我好像没有理由帮一个陌生人充值？”
“你不是说你要跟我学习恋爱经验？”霍震道，“上个幼儿园学个拍手也要几千块，你给我充几十块钱当学费，还委屈你了？”
洛子依找不到反驳的话，掏出手机，从网上划了二十块给他，然后提要求：“我们能到网吧外面谈谈吗？”
霍震没做声，继续玩游戏。电脑屏幕上，立即死尸一片。
“记得我说过的精芬网吧？我用你的名字注册了个VIP账号。”洛子依只得在网吧里大声说，“你周六能不能跟我的boss见个面？”
霍震不置可否：“帮我充下游戏点卡。”
洛子依翻出皮包：“一百块够不？”
“再给我买瓶矿泉水，要萨奇苦味的。”
——附近的小卖部没有，只有大型超市有。
等她气喘吁吁地拿来谁，霍震又有了新要求。
“山治家的蟹籽寿司。”
——山治，全woka市只有一家，到那里几乎要横穿整座城。
“……”
洛子依终于爆发，啪嗒一下关了电脑：“霍震先生，到底要怎样，你才同意见我的boss？”
霍震瞪她一眼，重新开机，角色却已变成尸体。
他原地复活，刚要打怪，又被洛子依掉。
霍震站起来，默默地看着她，过了好会儿，扔掉鼠标，起身走出网吧：“你的boss在哪里？”
洛子依赶紧追出去，指了指他的鸟窝头发，还有散发异味的衣服：“这样不太正式……”
霍震不耐烦：“别得寸进尺。这是我的本色。”
洛子依亦步亦趋跟上他的步子：“我注册的会员可是娱乐服务业的精英，有豪车豪宅豪陵墓，月入八万……”
“我没车、没房、无业、月入八万冥币都不到。”霍震回过头，仗着身高优势，越过鼻孔看她，“实话告诉你，我还没念完A大就辍学了，不是你幻想出来的精英人士。”
现在博士找工作都那么苦难，何况是一个大学肄业生？原来咖啡店的那个女人不是他的恋人，而是她是他的金主，以至于他失恋后只能到网吧过夜……
洛子依懵了。
见她迟迟不说话，霍震讥笑：“你后悔找上我了？”
“多少有点。”洛子依倒是坦诚，“不过boss跟少女一样，喜欢花美男，学历、收入都是次要的。你先回家洗个澡，换好衣服，我带你去东欧神话。”
霍震说：“我没有家。”
末了他补充：“也没有多余的衣服。”
这王八蛋太会耍赖。
但有求于他，洛子依没办法，咬咬牙，带他杀进附近的商场。
霍震在男洗手间门口理顺头发，冲了把脸，布满血丝的眼立即变得神采飞扬。
他信步走到男士专场，女人们纷纷投来艳慕目光，洛子依则踉踉跄跄地跟在霍震后面，看一下标签脑袋就垂低一点。
挑完一套国际二线品牌的外衣、衬衣、裤子，她积攒多年的压岁钱打了水漂。洛子依刷银行卡时觉得手在发抖。
导购小姐正打算向霍震介绍其他产品，见洛子依那副模样，和同事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原来超级帅哥不是她的男友，而是她包养的男人！”
“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女孩怎么想的，看上去漂亮、时尚、聪明，却喜欢找赔钱货、绣花枕头！”
七点，洛子依拉着变身完毕的霍震进了东欧神话。
她点了最便宜的柠檬水，在他侧后的位置落座，怕盆栽挡不住自己的身影，又找了张印着脚癣广告的报纸遮脸。
过了一会儿，boss穿着斑马纹的套装，风情万种地推门滚进来，他看到霍震的第一眼，被惊艳得猪躯一震。
“霍傲傲先生，让你久等了。”
他对霍震的外形和品位大肆夸奖一番，接着从粉色包包里拿出一份资料，说这是特意为顶级VIP设计的活动。
“精芬网最近开始和woka市电视台合作，推出‘相亲一箩筐’的节目，如果霍傲傲先生你能够经常配合出镜，一定可以接触到最棒的女会员，如果顺利的话，还能成为全国女性的梦中情人。”
“你在推销额外服务？如果我记得没错，VIP会员费已经付过了。”霍震把厚厚的资料推还给他，“难道你们只是用两千块做诱饵，让我在后期不断增加投资？抱歉，我这个人做事比较简单，不喜欢那些附加的东西。”
boss笑得比弥勒佛还喜庆：“你误会了，参加节目我们会付你劳务费！”
“也就是说让我给你们打广告。”霍震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桌面，“我不要求你们提供服务，也不想参加电视节目……”
洛子依心想霍震反应还挺快的，不用她教也知道怎么做。这下boss白挣笔会员费，就到一边偷着乐吧。
哪知Boss露出一脸的正义凌然：“霍傲傲先生，如果说你不是真心信任我，不想结识能和你共度一生的伴侣，何必在我们网站注册VIP呢？我会马上退你年费。”
霍震点头：“很好。”
洛子依一惊，将报纸扯成两半。
见boss往这边看过来，她不得已钻到桌子底下，拨打霍震的手机。
“我是洛子依……”
“你在哪？”霍震起身扫视周围。
“不要找，我在你后面的桌子底下……”她觉得脸都丢尽了，“你别接受boss的退款，那样我的工作就完了。”
“我好像没有理由在意一个陌生人的工作？”
洛子依无语，顿了顿道：“开条件吧。你要什么？电话费，游戏点卡，矿泉水，寿司？”
霍震显然看不上这些：“吃的玩的用他退我的VIP会费都能买到。”
Boss疑惑地看着他：“霍先生？”
听到boss的声音，洛子依知道退路被封死，使出杀手锏道：“这样好了，我帮你留意金主。”
“金主？”
“就是可以取代咖啡店里那个女人的人。”洛子依说，“你在我面前就不要装傻了，我不会搞什么歧视。尔闻曾告诉我，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菟丝草靠吸取别人养分而活，猪笼草靠哄骗虫子而活，仙人掌靠吸取水分而活。这世上有人是菟丝草，有人是猪笼草，有人是仙人掌。菟丝草类人跟猪笼草类人不同，不喜欢骗人钱财和感情，却又不具备仙人掌自立自强的能力和精神，只是依照本能寻找有钱的靠山——
这是他们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用青春和美貌去换取生活资源，旁人也没有资格说三到四。
“我是婚恋经纪人，有机会接触各种杰出的女性，有资格跟你做这笔交易。”洛子依对他作出保证。
霍震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听起来不错。我会考虑。”
他合上手机，对满脸疑惑的boss指了指洗手间，表示自己要离开一小下。
经过洛子依的座位时，霍震装作系鞋带，弯下腰，侧头看了她一眼道：“如果你给我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食物，我就去参加那个VIP节目。”
“提供免费的住宿和食物？”
洛子依有点摸不着头脑。
霍震也不作答，快速从她身边掠过，嘴角浮出抹若有若无的怪异笑容。
洛子依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男人是在，求！她！包！养！
她手一抖，手机啪嗒摔到地上。
他们看了无数的爱情悲喜剧，听了成千上万跟垃圾一样的爱情歌曲——然而，几乎没有人会认为爱情当中有什么值得去学的东西。
——弗洛姆《爱的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