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父上前来把亓小妹抱起,交给亓母,他坐在亓一然面前的椅子上,端详着亓一然脸上的伤,果然抹消了许多愤怒。这全要归功于亓母的把握。
亓一然把事情经过一一对亓父坦白,他不敢有所隐瞒,类似这种可能涉及到路线问题的大事件,他还是有些掂量的。
亓父沉默半晌,先问他:“是小学就结拜,我让你跟他们商量不作数的那个大唐吗?”
亓一然点了点头。
“亓一然,我再跟你重申一次,你不是混江湖的材料,这是你很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的,知道么?”亓一然点了点头。
亓父继续说道:“现在你念初中了,会接触到很多人,很多事,会出现很多诱惑。别怪我没提醒你,一,我不允许你参与拉帮结派,除非你自信能不被我知道,否则我让你那个小团体所有人,在这个镇子上,一个都混不下去。听到没?”
亓一然不敢抬头,仍是连连点头。
“第二条,当初为了能提早上学,你闹得全家三天没有安宁。路是你自己挑的,初中到现在,也没见考过年级第一嘛!嗯?亓一然,把头抬起来。”亓一然抬起头,看到了父亲的眼神,带着轻蔑和企盼,犀利的让他羞愧难堪。“不做出点成绩,对得起你自己当初的坚持吗?嗯?”亓一然的头似有千斤重,沉沉的又低垂下去,仿佛要低入尘埃一般。
“第三条......”亓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你好自为之。起来吧,洗洗手吃饭。”
亓一然异常惊异于父亲此次的大度,在亓一然的心理准备中,这次的过错可谓是天大的了,照经验来看,漫说家法,就是皮肉之苦都得不得不请祖母前来解围才行。想来是念他知错识羞,主动请罚的态度让亓父网开了一面。亓一然正暗自得意于自己的小战术,亓父又冷不丁补充一句:“尤其记住第一条,你要是敢混团伙,我让你的狐朋狗友在这块地界一个都混不下去,不信你可以试试。”
亓一然惊了一身冷汗,自己的小得意还没刚开始活动呢,就被封印了。亓一然也深知,家道虽然中落了,但是亓父的威望多少还是有些的。这几年虽然见识的场合少了,但幼时宾客满座的情景,也还是印象深刻。这是警告,不是恐吓。
那个时候,家长送孩子去念书,女娃儿自然是怕受欺负,请求老师庇护。若是男孩子,十之八九要叮嘱一句:“这孩子若调皮,请从严管教,只管打骂,切莫骄纵了他!”那时的教师也的确担的起园丁的美称,都是邻里乡亲的孩子,远了也说不准村上有几个不常走动的亲戚。没来由的恶性打骂事件几年也出不来一次新闻。若是乖巧的,散学回家总要被问有没有受夸奖云云,大致可知这一天用不用功。若真是调皮的,回了家不免被问有没有受责罚经历,没被打便大致可知学乖了一些。因为彼时的老师,还大多是热爱教育的传统知识分子,骨子里坚信的是快被时代遗忘的孔孟教义,市场经济的先进思维还没有开化这个领域,“红包”的优良传统也还没在教育界兴起。教师们更喜爱接触的是学生而非家长,家长会几年也难得开一次。胸怀里坦荡的只有师德,责罚时难免简单粗暴些。“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要变坏”的逻辑在那时的家长眼里,才属于合情合理。以是学生们心里也有个标杆,不知大错小错莫须错时,便看受惩处的力度。不打骂时不算错;若是仅仅骂了,便不属大错,尽量避免,实在避免不了也够不上罪恶;若被老师动手打了,便是十恶不赦,须要极力避免,严肃不犯。虽然原始了些,却相较于当今的“礼尚往来”,更多些真正教育的意义。
亓一然便因为没有受打骂,心里侥幸起来,约莫还不够犯错的标准。
翌日,亓一然伺机趁亓母正忙时,假装漫不经心的拿出从杨若思那里无理夺来的照片,为防亓母疑心他早恋,还特意先翻出家里留存的与这照片同系列的那张,故作惊讶道:“妈,这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亓母接过亓一然手上两张照片,看了又看,也疑惑起来:“不对啊,当时是三张照片,一张咱们自己留下了,另外两张都被你思思姐要去了才对,怎么会回来了一张?”
“思思姐?哪个思思姐?”亓一然吓了一哆嗦,果然这个杨若思是来讨债的么。
“就你杨家大伯的外甥女,小的时候来过咱们家的杨思思。”亓母拿着两张照片不停比对,微笑着,像是想起了亓一然小时候的模样,或许,还记起了那个叫杨思思的小姑娘。
“杨大伯的外甥女,怎么会也姓杨?妈你确定没记错?”亓一然试图找寻任何一丝和杨若思没有关联的可能。
亓母放下照片,和蔼的笑他:“傻孩子,因为杨若思的爸爸刚巧也姓杨呀。”
亓一然愣了神,杨思思,杨若思,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和她也有过属于童年的故事。
“她大你一岁,来咱们家串门的时候,你才两岁半。你大伯家的姐姐凶啊,打小你就怕她,从来都很少听你叫姐姐的,却跟思思待了半天,姐姐长姐姐短的不怕这个称谓了。”亓母盯着照片,如数家珍的讲述着这段往事,这段已经被亓一然遗落在记事之前的往事。
亓一然记得的每一个女孩儿,都不止一次的再见过,不禁问亓母:“怎么后来没见过来往?”
“后来咱们家没落了,近亲的都有避之不及的,何况这些泛泛之交呢。”亓母说话时,忽而想起了手上的家务,放下照片,又去忙活了。亓一然把照片拾掇回来,看了又看。他想起杨若思的肯定,她的大胆,她的理所应当和她的受伤,猛地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东西刺到了最柔软的部分,很疼,疼的他差点流出泪来。
“妈,她现在叫杨若思,跟我一个班。”亓一然小声的,很小声的叹了口气。他已经回想不起懵懂时的美好,眼前一幕幕闪过的只有杨若思的失落和委屈,虽然她明明是那样霸道的姑娘。
“哦?”亓母停了一下手上的活计,转而又忙活起来,漫不经心的笑道:“你们现在都长大了,可不能再偷亲她了。”
亓一然被这句话吓的后退两步,这债,怕是还不清了。
他后来才知道,当初亓父那“算了”的第三条竟和亓母的“漫不经心”是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二老也不便打扰,只当他们还是过家家,小孩子的玩闹。
周一回学校,亓一然从未有过的沉重。上课前的班里,仍旧是喧闹,窗外的知了,杂乱的用最后的生命啼叫,今年夏天来得太早,初升的太阳都能折射得人内心烦躁,电线杆上不知何时围聚了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太乱,太吵。
又是良久不见杨若思。
亓一然轻拍了一下郑媛媛,却又不知道问些什么。
郑媛媛瞪着大眼睛看向他,惊觉亓一然憔悴了不少。看着亓一然迷离的双眸,说不出的心酸:“你想问杨若思的吧?”
亓一然嗯了一声。
“我也还没见到她。”郑媛媛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外,喃喃的说:“真论起来,谁也不是怕她。但是亓一然,你也不过一介凡人,能对你这么执着的,只有她一个。”
亓一然不作回应。郑媛媛却对着窗外出了神,沙哑着呢喃一句:“珍惜点儿吧,女孩子的心,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掏的。”
亓一然坐不住了,他要去找她,找到杨若思,找到她,然后叫她一声姐姐。可刚要起身,上课铃响了,只好作罢。仍是不见杨若思。
数学老师请了假,第一节课上自习。亓一然如坐针毡,他抬起头,看向窗外,视线却碰上了郑媛媛的双眼。
捱到课间操,杨若思依旧没有出现。
大唐果然并那三个倒霉蛋被叫上去通报,亓一然和铜人也果然没被波及,仔细看看,班主任明哥今天也没来,气氛有些诡异。
通报中,大唐只是个以一敌三正当防卫的受害者,因防卫过当,作批评教育,蜻蜓点水。而那三个,聚众斗殴,欺负同学,主谋留校察看,两个从犯各记大过一次。虽然受处罚的等级很低,但大唐却因此次“以一敌三”的事件,奠定了不少“人气”。他本就头脑活络,又早早涉足生意场,资金也日渐充沛,加上还有个酒店女老板作启蒙,在校园里游刃有余,可谓风生水起,很快成了校园一霸,这是后话。
杨若思还是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