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一些闲人学的,为自己刻一枚闲章叫“三刀弟子”,借此取笑逗弄一下自己的心情,混进闲人行列,求个心态平衡,心静气定。当一位朋友开玩笑说你干脆在身上安个拉链,免得费事时,我才觉得自己是人中的异类。
所谓异类就是在15年前挨第一刀时,在长达十个小时的手术过程中,救命恩人大夫说我是个坚强的人,惜命的人。实际上我很怕死,坚强的原因是我想活着,因为那个时候我可爱的孩子只有两岁,我不能让这么幼小的生命过早地承受他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灾难。我带着笑声对大夫说,让我活着,只要一口气就行,我要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成人。结果在医院长达六个月的挣扎后,病魔妥协了,饶过了我。之后,我琢磨出自己的命和野草一样顽强。第二次挨刀,刚从手术室推出来就东张西望。之后,在篮球场上依然奔跑如飞。
前些日子又挨了一刀。同事说,只有病才能把你拿住。于是耷拉着脑袋躺在病床上哼哼着,以减轻痛苦。几次医院的经历,令我每当看到身穿白大褂的人,马上会惊出一身冷汗,太痛了,小小的针管是我的天敌。记得看《激情燃烧的岁月》时,石光荣这样的硬汉在战争年代枪林弹雨眼都不眨一下,而一支小针管却让他痛苦不堪。别人理解不理解我不知道,但我理解,不怕死是一回事,忍受疼痛是另一回事,在病痛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你是高官还是贫穷的百姓,钱只能让你在疼痛面前减少一些难受的感觉,而不会代替你的疼痛。
病痛让貌似坚强的我把内心最怯懦的一面淋漓尽致地显露了出来,怕疼,娇气,骄横,脾气暴躁,所有的坏毛病都出来了,在小小的可怕的针管面前抹眼泪,发脾气,脆弱得不可理喻,在脆弱中伤害着尽心尽力为自己治疗疾病的医护人员。术后的恢复是如此的艰难,当年迈的老母亲为自己好一天赖一天的病情哭哭啼啼的时候,心情平和了一些,于是便忍着上至头发梢下到脚趾甲盖全身皆不好受的折磨给朋友发了一通信息,然后直起身子痛快地大哭一场,一个字:忍。于是就忍了下来。
活着,要好好地活着,只要有活的机会就不选择死亡。因为生命在人世不完全属于自己,为父母健康地活着,让他们在人世享有健全的儿女;为家庭活着,看着孩子上学、立世、成人直至结婚生子;为兄弟姐妹活着,大家互相帮衬,减少苦楚;为自己活着,因为心里还有太多的愿望没有实现,有太多的美好没有享受。作为一个平常的人,几次手术得到了那么多人的关心,心亦足矣,而且每次都逢凶化吉、逃过劫难,上天没有亏待我,人们没有亏待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活着!
没有人愿意生病,但是生病也会让人得到很多,其中最大的收获是弄清了人的本身,也看明白了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冷暖,内疚自己的过失,平和浮躁的心态,改变自己的人生态度。而我的病痛让自己在貌似强大的面具下体会到了人性柔软的一面,从强悍中回归女人的脆弱、豁达、宽容。尤其当带着病态的笑听丈夫对儿子说你妈是咱家的大熊猫,是重点保护动物时,我尽管沦落到动物行列,可是人性尽现,在家人朋友的关切声中健康着。
病友是一位不知姓名的大姐,她一个人到医院,一个人上手术室,术后有一位小姑娘送饭。当术后第二天别人正卧床时,她提着吊瓶去看我,原因是她看到我年迈的老妈在医院守着我。她说我命好,有老妈看着。她的病床前没有鲜花,没有多余的食品,可她却高高兴兴地到各病室去看望别人,安慰别人,为别人床前的鲜花高兴,为别人有那么多的朋友看望欣慰。她说自己家没有好东西送人,让看护她的小女孩挖来苦苦菜洗净煮好送给病友。这位大姐是一起手术的病友中最先恢复出院的。出院时她来看我,高兴地说她没得坏病,还活着回家,她是那样高兴地一个人回了家。生活条件不错的我,吃着大姐的两包苦苦菜觉得好香,临别时我把自家的电话号码留给她,可是直到今天她也没和我联系。我惦记着这位贫穷豁达快乐的大姐,我们全家都等着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