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似锦忘流年……
望崖边一处山脊的巅峰处,一个短衫少年双手握拳,对着面前高耸矗立的连绵青山狂啸着,一声声回荡在山谷中的高亢嘶喊冲击着他的内心,汹涌翻腾,却道不尽他心中的愤恨与怨念。
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自己攥出血迹的斑斑指痕,少年眉间川拢渐渐舒展,一丝苦笑爬上唇边,眼神中充斥着冰冷。
“哎呦,小主子,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小姐见不到你又该担心了!”一个红鼻子老者利索的迈着八字步一撇一撇扭过来,牵起少年滴血的双手,垂眸一叹,随即从怀中掏出瓶药洒在伤处,再熟练的用纱带包裹上,望了眼依旧失神望着远处的少年,不由分说牵起他的胳膊,拉扯着就往回走。
时已入秋,凉风习习。少年收起目光,随着老者向山脊下走。
“鲶伯,我爹为何还不来接我和我娘?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了……”声音干涩空洞,似乎并未期盼老者会回答般的苍凉。
前方老者背影一顿,悄无声息的哀叹了口气,继而回身调笑道“小主子,想爹了?”
少年扭捏别过脸,皱眉道“谁要想他!”
老人家眼光深深重又转过身在前方走着,面上神情却凝重了起来。
金轮西沉,霞光漫天,一素衣妇人立在木屋外的石桌边,翘首凝视着远处山脊上的两个身影,太息随风而散。
妇人发挽玉簪,面色清冷,一身粗布素衣却掩不住那清丽华贵之姿。许久,天边掠过惊鸟,一声悲鸿划过天际,妇人仰视天穹,双目深深,“已经三百年了,洛儿也大了,难道你就真的不知我们母子在这一方苟活吗?”唇边凄丽绽开一笑。
自从她带着忠仆老鲶鱼精一并来到人间这处崖边,时光荏苒,已是三百寒暑,四周围的山景几经变幻,有的过去是一望无际的长草,如今已长成了幽幽密林,还有那山腰遍野的杜鹃,迎春开放时簇簇燎人眼的火红,如今也不知不觉间被一片漫山的梨树遮掩,初春时分,也只见得到片片雪白飘落,清新淡雅。
只是,看过来看过去,再美的景色身边若少了那么一个人,也没甚意趣。当初她毅然离开天界时,因无颜再回妖界,只得在人间寻了处僻静地,只望了此残生。
记得当她初时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时,一颗心怦然激动,她不是没幻想过,倘若她已有孕之身返回天界,那么那个人兴许会重又对她温存呵护,毕竟此时天界中,只有天后为他诞下了一位麟儿,堂堂一位天尊,身下却再无儿女,那么,她若此时回去,是不是就能够重入得他的眼呢,又或者会受到重视,起码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日日守着一庭空院落,苦等人来。
几夜的辗转难眠,她将过往回忆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想念哥哥,可是如果时光倒转,她知道她依旧会选择离开,去寻找她命中的归宿。
只是那时,她并没想到,不是每一段姻缘都会有完美的结局。
她是深爱着他的,她想不承认都难,不然她不会这么恨他,恨到宁可离开他,宁可一辈子都不再看见他,可是这年年暮暮,岁岁朝朝,她内心里从未熄灭过的那只小火苗,却总是在荧荧期盼着他能来此地相寻,至少,这说明他并没有忘记她,或许还曾惦念过她。
于是她在几番纠结后,终是选择留在了这座崖边,她要等他自己来认自己的儿子,她要看他懊悔内疚的表情,她更要证明自己没有错爱这一生。
孩子生下来时,同时兼具神妖两根,她毅然撑起已是虚弱不堪的身体,运足灵力,硬是舍去半身修为将孩子的妖根封印,从那后,她用自己四处搜寻来的仙法仙术苦心教导他,她要让她的儿子成为一位上仙,因为她相信终有一****是会来寻她们母子的,也终有一日,自己的孩子会成为身份尊贵的天神,她不容许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受到天界异样又或者是鄙视的眼光,而所有的一切仅仅却只是因为他有一颗妖根,于是她想尽办法,年复一年的加印,只为将他的妖根隐匿的更深。
“娘亲,树林里的猴子说我是没有爹的孩子,我真的没有爹吗?”
面对孩子星斗般灿烂的眸子,她说了一个自己一直以来都压抑在心底的祈念,而她也从未觉得这是谎言。
“洛儿乖,那些猴子只是在逗你玩呢。”
“娘亲,为什么洛儿从没见过爹,爹是什么样的?”
“你爹……”
“会像小熊它爹那么黑吗?还是跟渊底小龟的爹似的那么老?不要,如果爹那么丑那么老的话,洛儿不要!”
“呵呵,傻孩子,你爹他啊,身材挺拔高大,相貌堂堂,仪表非凡,举手投足间都有一派威仪,让人不敢逼视……”那女子面向繁星,深眸中也似尽染繁星般,银光碎碎点点。
“娘亲,洛儿不懂,什么叫‘糖糖’,是说爹很甜吗?”
“小傻瓜,”女子弯身淡淡一笑,“娘是说你爹很英俊,长的很漂亮。”
“就跟洛儿一样吗?树林里的熊婶还有小龟他娘都夸我张的好看呢!”
“是啊,是啊,”女子轻抚着稚童的小脑袋,“等你长大了,就会像你爹一样的俊美……”
“好啊,好啊”小家伙欢快的笑了起来,“可是,娘亲,”随即小脑袋又低了下去,“为什么洛儿从没见过爹呢?爹不和我们在一起吗,小熊和小龟他们每天都会看到他们的爹。”
“洛儿,”女子轻轻扶起孩子的脸庞,深深的望着面前孩童道“洛儿,你记着,你爹就在这片星空上,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可是了不起的人总是要做很多很多的事,你爹他……他是太忙了,所以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看我们,可你要知道,在你爹心里,是一直惦记着我们的,就像洛儿时刻想着他那般,他也很想你呢……”
“真的吗?”
“……恩……”
谎言终究是谎言,越是美丽到头来越是伤人。孩子一日日的长大,眼见着娘亲屋内的油灯一夜比一夜熄的要晚,人也渐渐憔悴,每每当其仰望苍穹时,都会在心底疑问,“为何你还不来看我们呢?难道你忘了娘亲,忘了我吗?”
终有一日,再也承受不住娘亲眼中悄然流逝的光华,在一个月黑的深夜,他搬出从老龟家讨来的上好佳酿,溜进了鲶伯的木屋中。
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在那两句“悔不该啊,悔不该”之后,套出了百年前的一段绕人心魂的旧事,却不知那鲶伯只是假意装醉,只为借故告诉他其生父乃六界至尊,堂堂天君陛下。
鲶伯也只是出于一片好意,既不想自家小姐就此魂伤,也不想小主子对自己的爹生出什么怨恨,故而只违心的说了他爹娘当年如何相爱,之后又是如何恩爱的,如今这般或许确是因事务繁忙,忽略了他们母子,让小姐有些寒心而已。
在老鲶伯的宽慰下,少年虽然对其父亲将他母子二人抛于脑后耿耿于怀,却在想到父亲也许也在心底里对不能抽出时间来探望他们而感到痛苦时,便会对此事释然很多。
……
娘亲说,我们住的这处崖叫望崖,可是他却从没问过,这处崖究竟是叫‘望崖’还是叫‘忘崖’。
流光华年是讲小雉和丹朱的,之后还会有几章,敬请期待。(今天就先码这么多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