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时,昊胥一直沉默不语,时不时会看我两眼。
美妇人热情异常的往我面前的小碟上一会夹几筷子鸡蛋,一会抄两块嫩肉,忙的不亦乐乎。
而那位银须老者则是一脸浅笑,执壶自斟自饮。
我回想起方才用膳前,美妇人带我去山间的一处清泉,要为我将一身的泥污洗脱干净,不料临近泉边那妇人却将我往水中猛地一掷,我下意识在溪水中落地弹跳,蹦到溪边一棵老树的树干上,爪子紧紧抓着树皮,那美妇人看到这一幕后竟是无语哽咽了起来,随后甚是温柔的将我抱下,似搂着个宝贝般,小心翼翼的将我洗了个干净。
用膳时,美妇人还特地夹了一筷子鱼到我面前,小声凑到我耳边说道“小若乖,娘知道你不爱吃鱼,可这是你爹亲自打的,你好赖也要尝上一口。”
我身上的狐狸毛立时垂顺了不少,很有些感动的将面前的鱼一口一口艰难的塞下肚里。
用过膳后,美妇人为我专门准备了一个房间,里面一应俱全,我简直受宠若惊,不想一只狐狸的待遇竟都这么好,看来神仙当真很阔绰,看的他们外面一副农家趣,不想内里却暗有玄虚。
只可惜如今我却高兴不起来。
我不想骗任何人,可是看这架势,十成十那美妇人是将我当成了她的女儿转世,才会这般疼爱。还有昊胥,从方才洗澡回来后,他见我的第一眼,眼神便骤然变得异常凌厉,我真的害怕他再将我认错成那若儿。
美妇人将我放到屋中锦褥上,却迟迟不肯离去,于是我十分机敏的装作很累的样子,连打了好几个呵欠后,故作自然的卧在锦褥上佯装睡着了。
那妇人在床边唉声叹气了好一会,约莫至夜深,才听到那妇人离去关门的声音,我舒了口气,复又撑着眼皮在那边神游开来。
这两位老人家看起来都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紧,我虽有心想与他们在一起过这神仙逍遥的日子,可是倘若因着被他们误认为女儿而留在这里,那我岂不是又欺骗了一对心地善良的老人。
我已经骗过昊胥了,这就已经很是让我内疚,如今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欺骗这两个老人,可是现下我偏偏口不能言,为今之计只有想个法子离开这里才好。
跳下床铺,我一个跃身,从矮几跳上窗台,小爪子一扑,窗便开了,于是我趁着浓浓月色,隐入了山间缭绕的雾气中。
不晓得这个青丘有多大,我拼了全力,觉得自己像是已经翻过了一座青山后,才趴卧在一丛软草堆上,哈哈喘着粗气。
山间隐有清泉叮咚之声,我一面撑着疲累的身子向清泉跑去,想喝些水解渴,一面想着昊胥,总觉得自己这样不辞而别不太合适,虽然他如今并不认得我是何人,可是我说不清为什么,似乎已有些舍不得他了。
远远的,已能见到零碎星光自林子深处泛出,我知晓那定是一条溪流。
走至近前,我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溪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斜身靠坐,他背对着我,月光照在他的侧身,有几丝寥落。
我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半晌,我正想起身离开时,忽闻得他开口道“这溪水清凉,正可以散暑解渴。”
我迟疑抬头,却见他慢慢转头看向我,狭长的眼中倒映着星光,却深不见底。
原来他知道我在这,那我也不好再对他视而不见,便昂首阔步近了前去。
站在他的身旁,我二话没说,先将头埋入溪水中,好一通畅饮后,才甚是满足的趴在了他身边的石头上。
他垂目看着我,眸中深深看不清晰。我很是陶醉,月色下,他竟伸手轻抚我的额头,面容亦是醉人。
就在我还沉浸在他的温柔抚mo中时,却听到他淡淡问道“你究竟是谁?”
收回手,站起身,他居高临下将我盯视住。
我蓦然打了个哆嗦,不晓得为何他变脸变的这般快,方才还春风拂面,此刻却冰冻霜寒。
“你是一只被打回原形的妖狐?”昊胥依旧冷然道,“我方才试探你的灵识,你身上竟是一颗妖根。”
我不得不赞叹昊胥的仙术,他试探我的灵识,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当然,也许也跟我失了道行有些关系。
然而此刻却不是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晃了晃脑袋,抖擞了一下精神。
昊胥踏前一步,面若冷霜,“你可认得我?”
我心下一惊,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难道昊胥认出我了?
昊胥淡淡一扯嘴角,凉凉道“你果然认得我……”。
我蓦然想起洗过澡后昊胥看我的眼神,猜想他那时许是就已在对我起疑。
“百年前我去妖界时,记得妖王身边倒有一只很得宠爱的狐狸,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当然,除了你这条尾巴。”
呼,我当如何,原来他只是想起我在妖界的狐狸模样,想想倒也是,我在凡间是个公子,打死昊胥也不能把我认成那位华公子,如此,我倒可舒口气,不过……
“彼时它曾唐突于我,被我的仙障所伤,我曾赠其一颗仙丹疗伤,不想宫娥失手错将一枚金丹赠出,其实也无妨,无论神仙还是妖魔,仙丹也好,金丹也好,无非是所增灵力高深之差,我便也没甚在意,只是没想到”,昊胥轻扯了一下嘴角,一抹凉意自我眼前滑过,“没想到,你居然会被打回原形。”
昊胥今晚的样子有些吓人,让我莫名想起了灭口两个字。
“小狐狸,你可想回妖界你那妖王的身边?你若想回去,我可送你一程。”片刻之后,昊胥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我自然是急忙摇头,摇的是头晕眼花。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认出我不要紧,千万不要将我送回去。
昊胥微一蹙眉,浅浅道“既然你不愿回去,那可愿留在此地修仙?两位仙上是狐族帝母,待你也很亲厚……”
昊胥话还没说完,我便又是摇了个地动山摇。
昊胥微蹙的眉头又松了开,眼中笑意一闪,“哦?你不愿?……无怪乎深更半夜你要翻山越岭,难道说你想离开这青丘仙地?”
于是摇头变作了点头。
“可是,我更糊涂了,既然你无心修道,今日在那林中我问你时,你又为何连连点头呢?”
不点头,你不就该丢下我走了吗,我无非是想和你多在一起待会,当然顺道修修仙也未尝不可,谁又想得到你是带我来那若儿的父母这里,还要将我丢在此处。
我坐在石头上瞪着双混沌的眼望着昊胥。
许是我这双眼在夜里更加的漆黑迷离,昊胥竟呆了那么少顷。
“咳”,回魂的昊胥背过身,“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大半夜的翻山了,你一只凡狐是走不出这里的,我明日再将你送回凡界便是了。”说完,昊胥起身便要离去。
我慌忙窜到他的面前,拼命的摇头。
昊胥猛然站住,冷然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昊胥啊昊胥,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想不想跟你一起走呢?
这般想着,于是我那双漆黑迷离的眼再次上演,昊胥略一皱眉,继续提步向前,不再睬我。
我颠颠跟在他身后,不敢离太远,也不敢离太近。
奇怪奇怪真奇怪,我明明是打算落跑的,可看见昊胥后就又鬼使神差的想要跟着他,而他呢,分明是个神仙,此刻看他那疾步的背影,我都替他着急,若不想我跟着,为何不干脆驾朵云呢?
还是说,他其实是想我跟着的?
心中正美滋滋的嘀咕,前方人站住我也没发现,砰的撞在他腿上,真是的,怎的昊胥也不闪一下身,害我跌了个趔蹶。
“你是想要跟着我,是吗?”昊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依旧冷冷的。
是啊,昊胥你总算想明白了,我赶忙冲他点头,不住的点头。
半晌,昊胥半俯下身,轻声道“也好,我也想看看你这只小狐狸究竟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