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我的身旁停下,我屏息凝神察觉着来人。
“唉”,那人轻叹了一声。
只这一声,我便浑身松快起来,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却道何人,原是无良师傅老白也。
我半睁开眼帘,斜眼瞥瞥他,他正长身立于我的面前,敛眉俯首将我望着。
“老白”,我弱弱一喊。
他便再次一叹气,伸手小心将我抱起。
苍天可鉴,打从我认识老白起,就没见他对我这般温柔过,便是我何等落魄之时,倘若那无良的兔子没有嘲笑于我,我都已是感激不尽,更何况大多数落魄之时也逃不开拜老白所赐。
似如今这般不被他化出原形提拎着后颈毛,反而细心的呵护于怀中,我竟生不出半分欣喜,反倒是心下忐忑异常,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似要发生。
“老白,你怎么会在此处?”我嗫喏着嗓子问道。
老白似没听见般,寒着面孔,只抱着我一步步往前走着,直至走出这片树林,清冷的月辉泼洒而下,我再次望了一眼老白,便缩靠在他的肩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总觉得他今日似有些不同。
一片青草的清香扑来,老白慢慢将我放下,扶我靠坐在一棵枯树下,我抬眼看了看四周,原来出了那片树林后竟是一片长草地,极目四野,长草悠悠随风拂摆。
我仰头看了看这棵枯树,苍老的枝桠似诉说着它这一世的沧桑。
如今我坐在此处,目光看不到远处,却十分向往的想着草地尽头又会是什么景色。
老白背对着我望月而立,双手负于身后,月光下他背影孤寂寥落。
不晓得他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我撇撇嘴道“老白,我受伤了,你怎的都不给我看看?”
老白依旧望着那轮明月出神,许久,身影才稍稍一动,转身看向我。此刻我正歪着头靠在老树上,干枯的树皮摩擦着我的额头,有些生疼。
月光从老白身后铺撒开来,我无力的抬头仰望,黑暗中他背对着明月,我看不甚清晰他的面庞,只觉他此刻是在望着我。
蓦然间,一阵冰冷袭来,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手中握着的凛冽之光,那光在这寂然的深夜里,幽幽泛着寒意。
“老白?……”我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虚弱的问道。
悠悠一声叹息后,我听到老白声音低沉道“小妖,这最后一程就让为师送送你吧”,难掩压抑的伤感。
一阵惶恐莫名袭来,我努力挣扎着想站起身,却终是无力地倒趴在枯树边,惊恐的瞪视着近在咫尺的寒光,“为什么?”声音骤倏哑然。
月影中,老白似狠狠咬了下唇片,深吸口气道“没有为什么,你本就不该活着,”决绝而冰冷,继而剑指我的眉心,冷然道“因为你,卓刹动了真情,你应该知道他动了真情的后果,我怎可看着我妖族的栋梁因为一个女子而枉命,也是因为你,玉鹤动了杀念,至今仍被尊上囚于苍练,不得自由,玉鹤与卓刹是尊上的左膀右臂,尊上却为了你与他们险生嫌隙……”
“你应该感恩,你能够多活这千年,已是你的福分……”老白继续寒着嗓音道。
他的话我并没有听明白,也不打算听多明白,此刻我只是震惊于他为什么会忽然间似变了个人。
我瞪着双眼望着老白,只是先前的惊恐已换做了质疑,眼前这个人是从我醒来便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就连小雉与我在一起的时间都没有他多,我们时常嬉笑打骂,互开玩笑,虽然次次都是我被打骂,可我却从未真的记恨过他,此刻,那一切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昨日还与我争执午膳吃什么的人,此刻竟会一张霜面列数着我种种不是,然而,那把寒剑就立在我的眼前,逼的我不得不去承认,身上的疼痛也清醒的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我趴在草地上,忽而觉得那皎洁的月光有些刺眼,忙别开望着他的目光,口中重复着那句毫无意义的“为什么……”,一遍又一遍。
我是真的不明白,便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便是我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可为什么如今举剑向我的人是老白,他又如何说的出那句“你本就不该活着”。
老白依旧是那一身雪白,丝缕发丝飞扬间,他跨前一步,收剑过肩,旋即送臂出剑,我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寒光直冲着我的眉心而来,却没有闪躲,也无力闪躲,只是干干望着那柄长剑破风而来,一点一点向我靠近,忽而嘴角轻扯,竟不自觉间绽出一抹微笑,自嘲的笑。
眼前一道光过,剑尖擦着我的眉头转开,我一动未动,却是老白在最后一分猛然甩剑,将长剑弃于一旁,此刻他侧身而立,双眉紧蹙,许久后,才闻得他怅然一叹道“我终是下不了手。”
此刻我的心异常平静,竟嘲弄道“手软了?”,话出口,我自己都十分讶然。
老白苍凉一笑,转过身在我的身旁蹲下,将我扶起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是啊,我手软了,对你我终是下不去狠手。”
月华如练,披洒在我的周身丝丝渗着凉意。
老白再次将我抱起,踏草前行,我终于看到了这片草地的尽头,没有什么诱人的景致,不过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幽谷,夜色中漆黑一片,透着诡异。
老白抱着我站在长草尽头,与我说了许多话,直到月过西天,我苦笑道“只怕这千年来你与我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晚的多……”
山间空谷里有疾风穿过,呼啸声似能撕裂人的心肺般,扯的我心痛。
老白轻轻叹息道“你要恨就恨我吧……”
我淡淡一笑,还没来得及回他句话,便觉身下一阵撕扯之痛疼的我几欲晕厥过去,恍惚间闻得老白道“找处僻静的林子,好好过完这一生……”
疾风从耳旁呼啸而过,裙带被吹得猎猎作响,我感受着下坠的身体,眼中白袍之人离我越来越远,他终是没听到那句话。
我想说“我不恨你,我谁也不恨……”我会找处山清水秀的快话地,好好的活下去。
……
翌日清晨,土地庙外的长街上传来嚎啕之声,一位老者捧着一尾火红的狐狸尾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惊扰了四围的邻里,有人推窗探头,有人披衣探身门外,正在议论纷纷时,一阵白烟飘过,老者立时消失不见,人们大惊,呼嗓着“见鬼了!”“妖怪啊!”一个个夺门而逃。
土地庙里,声声哀嚎传出。
“我苦命的妖儿唉……”
“不过一日,你就糟了这帮歹仙的毒手……呜”
高角站在一旁夺过老者手中的狐尾细细观瞧,老者却是一声嚎过一声,声声指责神仙下三滥。
高角一跺脚,大声道“别喊了!”
老者一撇胡子,继续哭闹。
许久之后,庙中才传来对话声。
“什么?你就在我庙外街上看见的狐尾?”
“可不就是,今日酒醒那小妖儿都没回来,我正预备出去寻她,谁曾想,呜……竟是糟了你们神仙的毒手!”
“先别咧咧,什么遭神仙毒手,你看清了,这尾巴上的印记,分明是凡间道人所为,与神仙何干?”
“我……呸!道人是干什么的,还不是修道想成仙,将来还不是个狗屁混蛋仙!”
“得了,不说这个了,既然只见到狐尾,看来她许是还没死,兴许只是被那道人斩断了狐尾打回了原形,你我这就去附近寻寻,没准还能寻到。”
“寻到又怎样,斩了狐尾便是一只普通凡狐了,想再修回妖身谈何容易,更何况,就这附近的山头,光狐狸还不得千把来只,挨个的试探妖根,非把你我这把老骨头累成灰不可……时间不等人啊,可惜这小模样了,唉……”
“老鲶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哭的死去活来的,怎的又不去寻?”
“有那功夫去寻,还不如再找个样貌不错的,不然等寻回来再修炼个千把年,我那小主子早就弯的不能再弯了,想掰直就更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