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殿之中一派祥和光景,不知何时殿中央换了一拨舞姬,但见四五个妖娘身姿曼妙,薄纱轻裳露腰裸臂,随着击缶之乐铿锵舞摆着腰肢,腕上铜铃叮咚作响,柔荑挥动遮掩处,一双双媚眼勾魂夺魄的射向座上绯衣之人。
我咬了咬牙,瞪了眼这几个妩媚妖娘,暗道穿这般少作甚,时已深秋,小心着凉闹肚子!眼光却不由自主随着那些个妖娘的秋波一并送到了殿首,只见昊胥端正正坐于其上,正举着银斛与一旁的小雉浅浅说笑着,面色平和冲淡,整个人都颇为清雅澄透,似乎压根就没注意到台下殿中舞着的这几位,我一时欣慰不已,暗暗松了口气。
然则,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如今镇定下来,我方发觉这殿中神仙还真不少,靠我这一侧的宴席上,落座的一位位衣袂无风自摆,容貌清俊,头顶身周似都有清灵之气在飘荡,就连殿首昊胥身后那两名女侍看上去也不像我妖界中人,缎带绕臂飘飘浮浮,容颜倾城,弱指纤纤,一颦一笑间似芙蓉出水般透着股子清新伶俐,只是我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
这番一对比,再望向对面宴席上那一排排牛鬼蛇神般的相貌,我不禁唏嘘万千,何以我妖界这般千奇百怪?为何连个人的皮相都不带幻化一番呢?
思量间,忽觉如芒刺在背,眼光一扫,果然有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我,见我回望向他,两相对视时,那双眼中的黑眼珠却似抽了筋般不住的斜下,归位,斜下,再归位地奔波着,我定睛一看,圆圆的眼,毛茸茸的脸,没错,确是卓刹,只是不知他又着了什么魔怔。
见我毫无反应,卓刹狠狠剜了我一眼,随后悄悄从桌下伸出只毛手,冲着我勾了勾,我方才明白,原来他是叫我过去。
顺着殿墙溜回门栏处,抬眼看了看守门的妖童,不想一个两个都伸长了脖子在瞅那殿中的舞姬,我便大模大样顺着另一侧殿墙来到了卓刹身旁。
卓刹一把将我拽了过去,一记爆栗便招呼上了我的头,然后再将我往桌下一塞,调笑道“你还真来看你的相好了!”左右环顾一下,又道“大哥就在上面,别忘了我与你的嘱托,注意着点分寸。”
我揉着头,心中不住的咒骂死猴子!死猴子!
忽听得猴子身边一个妖魔低声与猴子道“尊上拿出幽冥十司换取与天界的千年不战之约,本以为那天界定不会应允,不想那天界太子会亲自前来我妖界商谈此事,看来有转机。”
卓刹哼了一声,“转机个屁!他这是示威来了!以为我们妖族不敢轻举妄动,就带了那么几个文文弱弱的破神仙来,哼,若不是大哥吩咐,我早将他们打的屁滚尿流了!”
阿弥陀佛,卓刹杀气好重。
另一个妖怪接嘴道“唉,话不能这么说”听这声音,像是个老妖怪,“自我妖族弱水之战被重创后,尊上是日日劳牍,想尽方法只为我妖族生灵能休养生息,这是为什么?当然是为日后崛起在筹划,听闻那天界太子百年来大练兵阵,眼看着就要举兵攻打我妖界了,若不是冥主甘愿将十司奉出,尊上定还一力咬牙坚持着呢,你们啊,哪个晓得尊上的苦处,”继而长长叹息一声道“正所谓大局为重!如今这着棋,不过是为了拖延时日,只是没曾想那天界竟会这般顺利应下此约,而那个素来与我妖界为敌的太子还亲自来了妖界示好”。
我探出头,只见那老妖怪略一皱眉,高深道“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哼!”又是卓刹哼了一声,“管他卖的什么药,他若真是来议和的也便罢了,若是想出什么幺蛾子,便是大哥饶他,我这两把黑月也不是瞎的!”
唔,好有气势!
许是这边声音大了些,座上小雉淡淡扫了一眼卓刹,卓刹颇为硬气的将酒杯“砰”一声重重落于桌上。老妖怪很会看脸色,扯了扯卓刹的衣袖,使了个眼色,没多言语。
我从桌下露出了个头,冲着殿上的小雉嘿嘿一笑,小雉目光移过我面上时略微顿了顿,略一眯眼后便重又和昊胥侃侃而谈起来。
我趴在这桌下,东听一句,西听一句,一忽会有个妖怪起身敬酒,一通天花乱坠的马屁,拍的对面神仙们个个喜上眉梢,再落座时,身边妖魔鬼怪一起纷纷用刀剑样的眼光将他切割折磨,可怜的妖怪连忙挥汗低声道“是冥主吩咐我这么说的,我也很无奈,很无奈啊!”。再一忽会,一个须发斑白的神仙起身儒雅的唱和了几句,将座上两位及殿中妖魔皆捧得高高,适时将这边妖魔的烈焰浇下几分,末了又向在座各位敬了一杯如意酒。
如意酒,酒如意,为何卓刹喝的却是一脸愁苦。
这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来来去去的也没甚意思,我伸爪子挠下几片鸭肉,叼在嘴里慢慢享用,经过这半天的你侬我侬,我再不晓得如今殿中是何情形,我便是只傻狐狸了。
只是未曾想到我家小雉竟这般威严,众妖魔口口声声尊他尊上,就连那对座的神仙们亦是态度恭敬,看得我甚是舒心。
而那昊胥,实在不敢想象他竟就是猴子口中那个食妖肉饮魔血的天界太子,最初在我的想象中那个天界太子是个身形魁梧,须发肮脏,茹毛饮血的大怪兽,如今才晓得何为眼见为实,可叹可叹,破坏了我的一个好梦。
我正悠悠然,却见昊胥缓缓起身,手握银斛,向着对座的小雉和殿中众妖谦恭一颔首,“神妖两族自古便存于天地,本自相安,无奈终是有些误会与摩擦,然则今日昊胥唐突来到贵界与贵族尊上结下这不战之约,也算是为我神妖两族之间的恩怨做上一个了结,自今日起,我神族众仙与妖族一众便是一家,再不起杀戮”,话音刚落,一旁小雉亦站起了身,手中银斛高举,“太子殿下说的是,我神妖两族虽曾有些误会,然则实未至兵刃相接之地,如今神祗凋零,两族就此言和乃是众之所归,如今一同饮下这杯酒,自此,神妖两族便是一家!”
“屁!”卓刹又冷哼了一声,“一杯毒酒吧!”
我蓦地一惊,毒酒?
那老妖怪扯起卓刹,和大殿之内一众神仙妖魔纷纷起身,间或小声道“就当他那杯是毒酒,你快些饮了手中这杯,不然岂不薄了尊上的面子!”
狐狸耳朵一抖,“他那杯是毒酒”堪堪落入耳内,我猛然抬头,只见昊胥缓缓将银斛送至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