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时值人间四月芳华,桃灼柳依紫燕黄鹂,我躺在一株不知因何生的如此翠绿的芭蕉树下痴痴望着眼前漫山遍野的白荼蘼,不禁感慨道“唉!瞧瞧这满目苍白,为何我这里没有杨柳晓烟杏花*呢?”
翻个身,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竹椅中,一把抱住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感觉十分温暖。一旁茅屋边,一只挥汗如雨的兔子正在拼命捣着药,神情十分专注,对于我的话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也不甚在意,继续翻看手中的话本子。
这只喜爱捣药的兔子是我的邻居,也可以说是我的师傅或者朋友,我叫他老白,据我所知他很是崇拜那只月宫中的捣药仙兔,是以常常时不时模仿一番,不过他的医术确实很不错。
老白说我昏睡了五百年,这期间都是他在照顾我,我很是感激他,不过现在想来又觉得他所说非实,想我一个刚刚开始培固妖根的小妖,如何能在没有妖原护体的情况下堪堪躺过五百年,岂不躺成僵尸?不过想想在我初初醒来的那几年,还是只四脚着地且身负重伤的狐狸时,倒多亏老白的医药才活到如今,对他我还是心存感激的。
我醒来后便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连自己姓甚名谁也不清楚,问过老白和小雉,他们也是含含糊糊,只道忘了便忘了,只要现下活的开心便好,后来他们与我取了“妖华”这名,只因我是被他们在这昭华山上救起的一只妖原尽失的迷途小妖。
我合上看完的话本子,左右看看,实在是闲的无聊,又不想修炼术法,便不由自主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那只鲜活的兔子身上,我大声问道“老白,你说晓烟是什么烟?*又是什么颜色?”
它继续捣着药,只是眉头越皱越紧,我心中暗笑,不禁又大声叹道“这园子一片煞白,忒没意趣,倘若能有半池红菡萏,和风送香,点缀下这单调枯燥的园色该多好啊!”
老白终于收起药舂,伸了个懒腰化作人形,一袭月白长衫,随风飘动,几缕墨发在那细白的额间轻抚,乍看之下很有几分月中仙子的风骨,只可惜那双赤红的兔眼将他是妖的本质暴露无疑,犹如当头给他破了盆冷水,瞬间衣衫再也飘不起来,墨发再也轻抚不动了。
须知我们妖之一族幻化人形后都会有个记号,譬如我是一只红红的火狐狸,于是我有条大大的红尾巴,老白是只雪白的兔子,故而有双赤目,而小雉由于是只雉鸡,于是双耳尖上有一撮小小的莹紫绒羽。
想我初醒来还是只受伤的狐狸原形时,不懂得这些,遂问老白为何化人形不化的彻底些,他回我说是因为他道行太过高深,此乃标志是也。
害我初初几年一直以为只有道行高深的妖精才能拥有一双如此亮丽的赤目,很是崇拜了他一把。
现在想想当初自己幻想着不知何时能将这条赤红的大尾巴修成赤红的双眸,不禁又感慨万千,想起老白当时说那般话时真真切切的形容,唔,我以为,老白除却医理,在骗人这勾当上也委实是个人才。
老白捋了捋手轻踱到我身边,低头温温看着我,说句心里话,除了我那乖巧的小雉,老白这厮的皮相,以我多年看话本的经验,啧啧,还真是够得上祸害苍生四个大字。
“小妖妖,你刚刚问我什么?”老白水着一张脸,满目温柔含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想着自己刚才的玩笑是不是开的过了。
老白捣药一向随心而发,一来那是个力气活,想他挥汗如雨便可见一斑,二来那是个细致活,要边捣边默念些灵咒,这样一来一味普通的草药便可化为一味灵药,甚是划算。
可惜老白和我一样不喜欢闷在屋里,所以搬了凳子在院中捣药,每每捣药之前他都会塞给我一个话本子,让我哪凉快哪呆着去,莫要打扰他分他心神。
可这几****破天荒的居然日日捣药,而这昭华山上除了我以外就只有老白和小雉两个活物,小雉每日辰时未到便会出昭华山,直到日暮或更晚才会回来,只留下我和老白守着这方园子。
今日我实在憋闷的很,不想撩了撩兔须,把兔子惹急了。
我抬眼望了望蓝的无可厚非的苍天,一脸无辜道“老白,你看天色尚早,还够你再捣几味药的,想那月中仙子,此时也定是在捣药,不若你再回去接着……捣捣?”
老白一张白脸浅笑吟吟,看上去很是甜蜜,我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郑重道“老白,你一定是累了,还是我来捣吧,虽然我捣不出灵药,但我能在数量上取胜。”说完,我不忘莞尔一笑,心中暗叫这个苦啊,还是自讨苦吃。
想当初老白没少虐待我这只天真无知的小狐狸,他号称教我读书识字,却让我背那晦涩难懂的医书,还要日日给他捣药,说是强身健体,是以当我在拜读了小雉带给我的几个话本子之后,便毅然决然的脱离他的师门,只余老白气呼呼吼道“朽木不可雕也!”
虽然我如今闲来无事还是会同老白一道采药,但这药舂却是许久未曾摸过了。
老白弯了弯眉眼,眼中精光一闪,“小妖妖,你刚刚说这园子一片惨白,如若能有半池红菡萏,逐水摆荡随风袅娜,当是别有一番意趣风味?”
我不知他想说什么,绷紧了身子竖起耳朵立在一旁,半晌,他幽幽道“我以为……这个主意……甚好!”
忽而心中生出一朵花来,有种死里逃生的感动,我抓着老白的手泪道:“老白,你真是我的知己啊!”
老白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只是这池当如何挖呢?”
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就见老白那修长的手上搭了两只毛茸茸的红爪子,我一个没站稳,四脚着了地,抬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老白,他淡淡一笑,露出一口寒牙,“乖徒儿,这池子就交给你了,为师身子有点疲乏,回屋补个觉,待会再来看你。”说罢,飘飘然进了他的茅屋,又狠狠将门甩上。
我望着紧闭门扉的茅屋,恨得牙根痒痒。老白这厮忒不地道,仗着道法比我高深,就只会欺负于我,“有本事你欺负小雉啊!”我口中喃喃,狠狠的挠了挠地。
看着满是泥巴的爪子,我心里暗暗叫苦,难道是让我用爪子刨个“池子“出来吗?
我在院子里甩了个大尾巴走来走去,又走来走去,心里甚是凄凉,想我堂堂正正一只狐狸,却让只兔子欺负到如斯地步,实在是……窝囊啊!!!
每每当我被老白欺负时,我便会益发想念那住在我洞府边石窟里的小雉,他是只很温柔的雉鸡精。
之所以想他,是因为小雉对我很好,不像老白,动不动就欺负我,而且,依我转醒来这百年的观察,这小雉的道行也决不在老白之下。首先,老白从不曾欺负于他,二来老白对我下的咒他皆能化开,再者老白在他面前让我很可疑的想到“乖觉”二字。
想我初初从昏睡中醒来时,便是小雉守在床边,那时我尚不认得他,他一脸惊喜,又带有疑惑地望了我半晌,忽而叽叽喳喳不知说了些什么,又急急忙忙的拽了老白进来,我那时刚刚醒来,只觉得好似睡了许久,头沉的难受,他说了些什么我全然不记得了,只记得他那张苍白羸弱的面容,配上那欢欣振奋的表情,极度的不协调。
不知老白当时与他说了些什么,那之后他日日守着我时,又变成一副愁容默默不语,十分深沉。
再后来当我发现他的道行也很高时,便常常用他对我的宠爱,来挡老白的刀,他却也回回乐呵呵的受了。
彼时我并不知道雉鸡精并不是雉鸡精,而他也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