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氏的家中，现在已经不像早先那样的清贫，因为少爷叶赫纳兰·桂祥已有了差使，家境自前年起，就渐渐的变好一些了，把典质出去多年的房屋，也赎回自住，房子虽不太大，可也是三重院落，前院有门房，是专为男仆居住，管看门，并管传达的。
现在纳兰老副将虽巳病故，但二位姑娘都已入宫选秀女，已是贵人和福晋往后前途无限。
老亲旧友谁敢显出炎凉之态，而和他家疏远？
三日前，老副将早已入葬，纳兰两姑娘也入选秀女成功，七日后就会上朝面见皇上，足以是锦上添花。
现在这几辆车上，有她们的兄弟，还有至亲，不想才走到正阳桥，被打的事，若没有赵忘凯，她们姊妹和灵柩，也不能平安返京，所以现在也算是“感恩图报”，就把赵忘凯送到了她们的家宅。
下了车，窦老头儿倒有点纳闷，因为赵忘凯也不用谁搀扶，他就自己下来了，跟着窦老头进了门房，这时他的精神哪像曾经晕倒过一回。
他的脑袋，慢说用扁担打，就是用铁锤子砸，也恐怕砸不晕了。
他进了屋就自己例茶喝，他可真渴了，一连喝了四五碗，窦老头儿欢喜得直眦须子，说：“好！好！只要没打伤太重就好，刚才看你趴在地下那个样儿，我可真害怕，现在我放心了，因咱们是患难朋友吗！你喝酒不喝？我这儿有好陈绍，刚开坛的。”
赵忘凯摆手说：“我不喝。”
窦老头儿又说：“你来得好，因为我不能长在这儿待着，我那三个儿子，二的在宫里，大的在銮舆卫，用得着我再给人家看门，当小使吗？可是这儿没有个人也是不行，雇个闲杂人，又靠不住，你总是个熟人，又有本事，人也忠厚，在这儿看门真合适，虽然也没有什么多大好处，可是总比常飘流着强啊！我说赵兄弟，你是我的老兄弟，咱们是自己人啦，你得听我的话，你的这身衣裳，可得换一换，等大爷回来，我跟他给你要几件衣裳，你就换上，因为你别看这宅门小，可是亲友多，旗人家，更好体面，听差的也得讲究点衣裳……”
赵忘凯笑了笑说：“窦老大爷！你的盛意真叫我感激不尽，可是我本是个粗人，不曾给人听差……”
窦老头儿却说：“你说错了，谁又是个细人呢？慢慢练着就好了，当听差还有什么难处吗？”
赵忘凯又说：“我是洒脱惯了，受不了拘束。”
窦老头儿说：“不要紧，这儿的大爷跟大奶奶全都没脾气，又没有老太太，二姑娘人也很好，大姑娘虽说有点脾气，可是待人也宽，反正她们以后近京了也很少来，对你更得有个担待，再说你在这儿又只管看门回事，其实门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扫院子都许用不着你。不过即是有个门房，就得有个门上人，这才显着排场，其实你就是天天在这儿睡觉可就是别唱戏。”
赵忘凯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干。”
窦老头儿怔了怔，又说：“你一定是以为这事没出息，其实在这儿出息才大呢！，房子都得重新盖，上下听差的不知要添多少，你要是愿意在这儿，保管大管家是你的，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儿，可以保举你进宫去伺候皇上，当一名侍卫……”
赵忘凯一听“侍卫”这两个字，他突然显出特别的注意，赶紧问道：“什么叫侍卫？”
窦老头儿说：“侍卫就是跟着皇上，保护皇上的，就好像是皇上的保镖的。有头品侍卫、二品侍卫，那非得是亲友近派，像你可不能当，你只能当一个三品侍卫，挂着刀站在宫门。……”
赵忘凯赶紧又问：“皇宫有没有一个叫耆英的？”
窦老头皱眉说：“没听过？”
赵忘凯又说：“王南鹤呢？。”
窦老头儿发怔了一下，说：是当差的吗？我在北京城这么多年好像没听过这些人？咱是小老百姓怎么会知道他们，再说知道也和咱们没关系。”
赵忘凯叹气说：“不瞒你说，这个叫耆英的他是害死我师父的凶手。“
窦老头儿吃了惊。说：“你师父是谁呀！”
赵忘凯说：“他叫袁一飞？就是耆英对我七大门派的豪杰撒谎，那么多人全死了？”
窦老头儿说：“崆峒派的掌门人？我好像听过。皇宫里好像有个叫琦善的？没听过什么耆英，什么鹤的？”
赵忘凯生气的说：“琦善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南京条约》不是和他有关吗？”
窦老头儿更发怔了，说：“宫里的事咱们也不懂？自打鸦片战争爆发，这大清朝的制度乱糟糟的，前些日子道光帝还去世了，现在是他的儿子咸丰帝执政，签订条约那个事也完全不能怪他……”
赵忘凯又摇头：“这些人都是为了一己私力，让那么多人陪葬，要不是八旗子弟按兵子弟不出兵，那场战役也不会死那么多少人。“
窦老头儿沉默不语，走了两步说：“想想康乾盛世，这大清朝气数快到头了，哎！苦了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赵忘凯大怒说：“我就想问问耆英，为什么要向英国人投降，为什么那么没骨气？“
窦老头儿说：“你看看大清朝的经济早已让鸦片代替，军事上武器落后，政治那些大臣意见不和，真正上了战场不留等着挨英国人的枪子吗？“
赵忘凯低头说：“这一点我承认，英国人要比大清朝的经济、政治、军事先进。“
窦老爷儿说：“这有些地方还是值得我们学习英国人的，不要一味的贬低他们。“赵忘凯缓缓点了点头。
窦老头儿说：“我二儿子在宫里伺候皇上，他回家了我让他打听一下耆英，但是你不能做有损王法的事，不然我不会答应？“
赵忘凯说：“不会，就是我见了耆英最多打他一顿，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情不能归结余一个人的错。“
窦老头儿笑了笑说：“你明白就好，如果你想报仇我觉的这不是你一个小娃娃所能承担的责任，再说你师父也是为国而死。“
赵忘凯睁大眼睛说：“那我师父不是白死了？“
窦老头儿喝了口酒，说：“听清楚你师父的死不是一个人的错。“
窦老头儿又说：“就算你把耆英杀了，也于事无补，反倒是官府通缉的凶手。以后我就不能保你当侍卫了。“赵忘凯说：“我就是心里难受。“
窦老头儿说：“这都是一个国家落后造成的。“
赵忘凯狠狠砸了自己一拳说：“我算是明白了，不管是国家还是个人，落后就是要挨打！对！对！“
窦老头儿说：“明白就好！好好做个好臣子，我可准保你成家，没事儿你就相亲，看上谁家的姑娘好，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去说亲，我大儿子在銮舆卫当差，銮舆卫就是不但管伺候皇上和娘娘的龙车凤辇，还专办皇上家的喜事，自然不能把皇上家的轿子抬出去给你娶亲，可是喜事也一定替你办得热闹，还许不用你花钱，你就留点心吧！北京城的好姑娘可有的是。”
这话倒不由得使赵忘凯生出了无限的幻想。
他想起来今天遇着的那个女子钟静，在我假作被挑水的打晕了之时，不知她看见了没有？她若是看见，心里作何感想呢？是笑话我武艺不高？抑或是忧虑我受伤过重？
他又想刚才的事，觉得仗义斗殴，也是痛快的，但若出了风头，实于自己的事有碍，自己此番听了窦老头儿的话，心里对这个王朝已有了不同的看法。尤其是那句话：“落后就要挨打！“。
“师父的死，真的不能完全怪一个人？那到底怪谁？是耆英？英国人？大清朝？哎呀！我好乱…“
“现在留在北京，只能找老侠王南鹤了，问问他我师父的死到底怪谁？可是他又在哪里？“
他发着呆，想他的心事，可是钟静的倩影仿佛在他眼前晃，娇音又似在他耳边直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