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谶》曰:将之所以为威者,号令也。战之所以全胜者,军政也。士之所以轻战者,用命也。故将无还令,赏罚必信,如天如地,乃可御人。士卒用命,乃可越境。
《三略》所载,临阵用兵万万不及《孙子》、《孙膑》,然其为将为帅之道却颇有门道。项喆不喜其书,满篇俱是上下尊卑,以假意驱人,军伍间描述着实肮脏不堪。料他所想,一军之中同上阵者皆是兄弟,何来这般恶俗说法。
时年也算是风调雨顺,却不知是何缘故,引得苗裔八十一寨大暴动。苗裔人攻城拔寨,只用了半月余,就攻城拔寨三百里,所向披靡,兵锋直指长沙府。与之相战的军卒都言其有蛊惑人心的巫术,只相交一招,自己就会神志不清,丢了性命。一时间,潭洲诸地烽火四起,流言横飞,城里的老财主们忙着跑路,各处军府衙门急着调兵谴将,真是好生热闹。
神仙魔怪光怪陆离,世上的修仙人,项喆都已经见过,有一两个擅长巫术蛊术的苗裔术士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拿这些个理由来搪塞战场失利,便是良将智帅所不为也。战场交锋虽有诸般变数,但最为要紧的便是兵剑锐利,战卒无畏。
项喆虽不喜《三略》,但不得不承认其中道理确实是入味三分。将无将德,帅无帅才,兵卒不肯效死怕才是战局溃败如此迅速的原因了。
赵高卓一脸的愁苦模样,道:“上头的命令已经下达,各地无甚紧要的关卡都将被取消,各个小队组队成军,随时听候调遣,我们的安生日子过不长了。”
周叔弓起了手指头敲了敲桌子,没好气道:“别把你应付外头的那一套虚伪带到这里来,快把你的脸面好好擦洗一番!你们正值壮年,有着建功立业的心有什么不好讲的?你们又不亏欠我这个老头子,想干什么便去干了,总不至于我会拖累你们。”
赵高卓黝黑的脸终究还是遮不住那抹羞煞的红晕,尴尬的轻咳了两声。
“到时候,我的名额就由项小子顶上,料想别人也没什么话说。况且据我看来年内,我们也离不了这里,我可以如旧在这里与你们几个烧火做饭。”
众人疑惑,赵高卓却恍然,拿出了地图,幽叹道:“谁又能想到几百年不变得羊肠小道在以后的几个日子里,会成为兵家必争的场所。”
周叔同样惆怅道:“自涿鹿以来,蚩尤这一脉不断南迁,一直倒也安分守己。没想到千年过去了,他们竟然还能有卷土重来的勇气。”
“众人只知苗族以施蛊之术在世间闻名,而忘却了当年她也曾是逐鹿中原的三大部落之一。其传承虽因战乱而遗落八九,但也不是荒野上的蛮人可比的。”
“说起那蛊术,在远古时不过是苗族妇女摆弄的玩意儿,上不得多少台面,只是现在愈发得出名了,也变得愈发歹毒了。什么蛇蛊、犬蛊、猫鬼蛊、蝎蛊、蛤蟆蛊不算,又出了什么飞头蛮、三尸虫......”
话题还不曾展开,李滢拿树枝挑着罐虫子走了进来,道:“现成的尸虫,你们倒可以认得清楚些。”
众人一惊,俱往那罐子里瞧,与普通的蠕虫倒也区别不大,不过是更小些,样子更恶心些罢了。
周叔皱眉问道:“姑娘,这虫子从何而来?”
李滢道:“那这怕是你们这里有谁圈养的了!”
项喆见她分明是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就一阵莫名其妙,不收自己这个弟子就算了,难不成还要给自己赖上个弄蛊术士的名头?虽然自己不见得对此反感,但蛊术在世间终究算不上正途,不计这法术是否有道,听起来倒像是骂人的话语了。
刚欲辩解,熏哥儿就吐着不太欢乐的调子爬了进来,径直到了罐子旁,抖着触角抚着罐子。若不是忌惮李滢手中利剑的锋芒,估摸着它已经爬到罐子里头去了。
拇指大的蚂蚁,示威地朝着女子抖动着脑袋上的两根触须,大抵想着是在自家人前蚁仗人势一番。
项喆面红耳赤,伸手将其抓在了手里,熏哥儿是自己的,熏哥儿养得虫子怎么算那都得算到自己头上了。若不是这玩意儿浑身都是铁皮黑甲护着,非得揍它个屁股开花不可。
周叔看得明了,笑道:“姑娘误会了,这天角蚁本是蛊物的天敌,这些尸虫之类的蠕虫模样于它而言怕是最可口的了。也不知它是从何处得了几只,这小家伙天资聪颖,倒被它学了圈养之道。”
熏哥儿似乎能听懂周叔的话语,得了他的判断,挣扎着便从项喆手中出来,只顾将罐子擎了回来。将脑袋探进罐子里,双颚一动,将虫子从中间切开,开始吮期内的汁液。虫子虽小,但爆射出来的汁液却散了一罐底,其汁浑浊颇有灌汤包汤水之奇效。液体里分明还有淡淡的腥臭味,闻之令人作呕。
熏哥儿的黑脑壳半日里都没想通自己不过吃几个虫子,又是招谁惹谁了?竟是被抢了嘴边煮熟了的吃食,蚂蚁若没三分火气,那灵蚁必然是有的了。如今有了人撑腰,它是吃得相当撒欢,这分明是示威了。
李滢看了自然是大皱眉头,哪顾得边上人的目光,一脚便将罐子给踹得远远的。
“咣当”“咣当”两声,罐子飞出了几丈远,熏哥儿自然是被晃荡的七晕八素,摇晃着满脑袋恶心的汁液顶开了罐子。
项喆刚还有些愧意,但也也不过是些羞恼熏哥儿藏养了这尸虫,与是非曲直无关。
说到底,熏哥儿食虫,不过是天性使然,周叔又解释过了,又碍着这女人什么事情了,好在熏哥儿的黑壳子坚硬。项喆怒目而视,但也只是怒目而视了,昨日刚刚交过手,打是绝对打不过了,与个泼妇骂街又着实是君子所不能为也。只是心中默念着昨日想要拜师实在是误己,还当众跪倒,更是伤了颜面,老爷子教训得实在是对极了。
边上几人目光也各异,但对女子粗鲁的行为都颇为不满,就算是这几日里不知挨了多少脚依旧笑靥如花的狗子,对她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李滢见众人脸色方才察觉自己的行为着实是过了些,毕竟周叔已经解释了缘由,自己行事却还是如此鲁莽。一时间,粉嫩的脖颈上难免染上了层红晕。
美女犯错总是很容易让人原谅,更何况是在一群没有出息的军汉前面。只是一抹腮红就让众人将不满抛诸脑后了,且细细想来熏哥儿那副吃虫子的模样也确实是恶心了些。
修道之人是圣洁脱俗的,换个词说,便是单纯的。一个终年在山上修行的女子又能有几分心机,此时犯了错误,虽不至于把自己的身段完全放下,但认错却是真真切切了。
李滢歉意道:“那日,我与峥阳师弟于林中遇到了南疆的蛊师,周遭全是这些恶心的虫子。我心中憎恶,又担忧师弟如今是否被他们掳了去,安危如何,几日来也是心中惆怅,才出手没了分寸......”
周叔也笑道:“无妨,无妨,熏哥儿又不是寻常蚂蚁,摔几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众人无不点头迎合,连那鲍家兄弟都似乎改了自己的审美。
项喆对这群见色忘义的弟兄很不满,闷声不吭地拿了盆清水出去给熏哥儿洗了洗。左右不过是些虫子的汁液,又不是毒药,自己狩猎的时候往自己身上涂过的各种粪便,味道可要难以接受得多了。
项喆的离开并没打断这群人继续讨论下去的热情。
周叔道:“三尸虫以人脑为食,若离了寄主,绝活不过三日,依日子来看,这些虫子怕就是那日袭击了你的蛊师留下来的了。”
李滢叹了口气,道:“也不知师弟他......”
赵高卓张了张嘴,一口游息在唇边绕了半圈,终于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狗子笑嘻嘻道:“就算你师弟被掳去了,也无妨,待我军重振,一路掩杀过去,救出你师弟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李滢对狗子没有半点好感,本是好意的话,进了她耳朵里,却是听出了莫名的幸灾乐祸来。
李滢只是轻哼一声,连眼光都不曾瞟他一眼,道:“我想留下与你们一道作战。”
......
项喆拦住了讨了一脸没趣的狗子,感慨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苦恋这个女人。兄弟,听哥哥一句劝,你何苦要这么做贱自己来着?”
狗子闻言,一张满是苦色的脸,倒是变得精彩起来,道:“凭什么我就只能配根草?我就要这朵花了,那又咋的了!项小子,你也别挖苦我,昨日也不知道是谁跪求着人家收自己做徒弟的?咱兄弟也就半斤八两,嘿嘿。”
项喆瞬时黑了脸,道:“一具躺着的尸体能看到些什么!”
狗子无不骄傲道:“被踹多了,摔多了,躺在地上,拗起个脑袋看世界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项喆懒得再劝这个被迷了心眼的家伙,现如今,自己都显得心境不通了。周叔非要阻止自己修道,那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项喆不想忤逆他的意思。只是如今做不成人家的徒弟,那就回想起自己背她回来时,没在屁股上多蹭点油水就颇显得有些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