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的匾额根本就不需要挂出去,口口相传的“神医回来了”就已经让项喆小宅院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边上的洗药庵里到底没有妙曼多姿的年轻尼姑,里面的老仆把自己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一见面就没干别的,老仆一个劲地抱着项喆痛哭,过了好久才收敛了,看着自己盼来的新主子满衣袍的鼻涕流眼泪。
“少爷回来,为何不先来支会老仆一声,也好让老仆进宅子去伺候!那陈烈就不是个好东西,自打拿了老爷的地契物件,就把宅子当作了他客人下榻的场所,害得老仆见宅子里来了人也不敢回去。自打老爷走了,这日子过得愈发清冷,想当年老爷在的时候,庵里的香火钱都够一家子吃食了......”
老仆见了他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无非是上任主子走了以后,洗药庵被怎么怎么冷落,自己的生活又是如何的艰苦,当然少不得将陈烈多骂上两句。
在老仆哭诉的时间里,项喆已经东张西望的把四面见方的小庵给看遍了,泥塑的雕像虽然已经陈旧的褪了颜色,但胜在没有蛛网羁绊,可见老仆就算在主子失踪后,还是勤恳。透过边上的小门,就可以瞅见里面的小院,小院里除了一口井再塞一棵杨柳都嫌得有些挤了。
没有拈花微笑的菩萨,也没有瞠目视人的金刚,那自然就更不可能有项喆幻想出来那些莺莺切切的美貌尼姑了。
老仆自顾说了半日,才觉着有些不妥,抬头见项喆已经将目光投到了院子里,脸上却没有多少急躁不满的神色,心头才舒了口气。
“少爷,这方水井就是当年老祖宗洗药的地方,前几年还时常有人来瞻仰古迹呢!”老仆一说起那口井来,立马就一扫前面的颓废,变得眉飞色舞起来。
能让一个行将暮年的老人家骄傲一辈子的物件,大抵都是值得尊敬的,项喆走到天井边,吊起桶水来,喝上一口,清冽可口,还带了丝甘甜,确实是一方难得好的泉眼。
“当年你老爷为何离开了这里?”项喆朝他问道。
老仆听了这话,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刚刚因激动涨红了的脸,现在苍白的可怕,说出来的话语都有些颤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新主子,心里总是敏感些:“你,您不是我家老爷的传人?”
项喆莞尔而笑,不管是老仆的固执的观念还是生活的窘迫,都让他认定了世上有高超医术的医者且在这生活的,都是药王一脉。按自己的年龄来说,估摸着是够着了徒弟的辈分。不过自己是拿着孙思邈的《千金方》学的医术,也算是药王一脉,只是按着辈分来,可能还算的上是第一代弟子哩。老仆把自己一辈子都给了这洗药庵,自己没道理要为了个辈分问题让这个老头子担惊受怕,不过是一个老头的饭食,那盘子上一块金锭都够他吃两年了。
项喆道:“你老爷也算是我师傅吧,只是我从未见过他罢了,我只是在机缘巧合下得了他的传承。”
拿神仙故事来骗俗人是最为可信的,这种事情就无法考证,却总是在发生,长沙城里去年还有个神仙踩着一把剑在天空里飞,下来了,人们才看清,原来是王老员外家的公子学道回来了。
神仙就实实在在地在那里,像自家老爷这样救死扶伤,万家生佛的人可不就是神仙嘛,神仙不就是喜欢造个洞府,把自己的一生所得存起来,待有缘人来继承嘛,老仆竟是对项喆的话深信不疑。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家老、,我师傅为何离开这里了吗?”称呼不变,老仆总是显得紧张,那还是照着他信舒坦地说吧,保不定这老家伙转了性子,一口认定自己不是传人了,拍了屁股走人了,自己还去哪里问清这洗药庵主的过往来。
老仆沉吟了一下,终究还是老了,站了许久,这双腿就像是在筛子抖个不停,项喆赶紧将其扶着在水井边上坐了下来。
老仆满脸的感激和庆幸,本以为老爷已经把自己这个老头子给抛舍掉了,开始时项喆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冷淡,如见了陌生人一般。现在好了,终于是知道了原委,原来是新主子都还没见过老爷,没有老爷的交代自然就不知道还有自己这样一个老仆,心中那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满身的老骨头也就放松了下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家里来了一群青衫佩剑的年轻人,似乎是很有礼貌地要请老爷去哪里。当时我也不是很在意,那些豪门大户的女眷犯了病,也时常会有子侄后辈来请的,算不得什么大事。在前堂没说几句话,老爷就跟着他们走了,我只是奇怪老爷当时走怎么就没有支会我一声,他往常走时,都会提醒我一声,毕竟后院里还煎着药。后来,老爷好几天都不见回来,我才越想越是不对,总觉得老爷是被裹挟着走了的。通知了刺史大人,派人找了好久都没寻到。都是我害了老爷啊,都是我......”
老仆说着话语,眼泪水又往外淌了,项喆赶紧拍着背安慰,哀大伤身,何况他一个暮年的老人,别把身子给哭坏了。
稳住了情绪以后,老仆方才道:“当时我去前厅奉茶,听到他们在说‘医术不留于世’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其实看着那些年轻人的装束,倒是与那王员外的儿子颇为相像,很可能就是神仙弟子。”
这就有趣了,项喆不禁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生活个两三年,会不会有那些修道弟子请自己到仙家洞府一览?
......
项喆在院子里扎下了马步,下盘上捆了个不大不小的石磨盘子,手上拿了本脱了封面的古书看得起劲。身体里的涓涓细流虽然没断绝过,但身体里浩瀚的丹海也一样屁玩意儿没有,想靠着不劳而获拿上本事,估计还得好好上两柱高香祭祭天地,因此基础该扎还得扎,兵书杂记该背的还得背。
老仆叫陈顺,项喆不敢称呼全名怕折寿,就恭敬地叫了声陈老,也确实够老了,看上去怎么都比周叔老上好几十。项喆请他一起回宅子住,他却不愿意,说这几年在俺里睡习惯了,且庵里没人照应也不安心,项喆也由着他了。只是第二天,陈老就早早地进了院子,称要照顾全家的生活。
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还想着照顾别人?就算是良心过意的去,也不能用啊,于是陈老就被周叔拉去玩棋子去了。棋盘就是宅子里有的,估计就是原主人的,所以陈老自然会下,还实力颇为不俗。
两个东北的憨货就不会烧火做饭,为了自己肠胃,项喆还得自己动手。
老展预言的一点儿也没错,只三天时间,项喆家的门槛就换了两根。
来求医的病人多如牛毛,各种病症也是五花八门,有出气没进气的确实严重,赶紧抬到内堂,好好治。一尺长的伤疤?那得赶紧包扎啊,不然流血而亡就死得太不值了。至于脑袋上顶了个大包的是怎么回事?娘的,不就是被蚊虫咬了嘛,只是这蚊虫的毒性稍微强了些,过两天不就消下去了,哭得跟死了娘一样做什么?这种人就是欠踹!
三日里,项喆几乎是忙得脚步沾地,若不是长沙城内各个药堂坐堂的大夫们都来搭了把手,把自己拆成五份都不够使的。
好在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孙思邈的名头实在是太好用了。各处的大夫来自己这帮人治病,自己不仅不用付酬劳,还得接着他们的千恩外谢。不管怎样,这些大夫回去以后就可以扯着大旗喊着“神医传人”之类的话语,项喆也是管不了了。
重病的不多,所以三日来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得小病的也变得理智了些,回到了各个药堂里去求医问药,自己也总算是清闲了下来。
但人就不可能真的闲下来,该忙的忙完了,就该由麻烦来找自己了,这才是生活嘛。
但是......
项喆看着自己手上的信件,再看着恭谨地递上信件的刺史府老管家,手就不自觉地抖起来了。
“老妻卧病于床半载有余,身体羸弱,不宜登门就医,望屈神医尊驾,于府上一观。”
一封书信写得极为正式,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前面洋洋洒洒地写了近百字骈文,可见自己这位未来的老丈人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是何其的愤怒。
想来也是,一个在自己手底下当差的校尉,还嚷嚷着要娶自己的女儿做婆娘的家伙,却对卧病在床的未来丈母娘不管不顾。第一次相见,不说自己神医手段,还可以说自己不知情。但在城里都已经赚了三日的银钱还不见踪影,那就是全然没在意了。
项喆想象一下刺史他老人家当时写这封信时是如何的咬牙切齿就有些不寒而栗,没看到纸张都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了吗?
但是确实没有人跟自己说过,自己还有个卧病在床的未来岳母啊!照着舒刺史的行为看,怎么都像个恶毒的鳏夫啊!
这时候不担心害怕是没有理由的,但这时候不愤怒是更没有理由的。
“又不是伤筋动骨,老子不就帮你揉了揉肩嘛!你犯得着为这件小事,把这种要命的事情瞒了我吗?展元魁你这个老匹夫,亏老子还把你当兄弟,老子以后跟你势不两立!”
陈烈拿着重礼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项喆的吼声,顿时就心满意足了。看上去这份厚礼是用不着送了,到时换些别的意思一下便行。不错,省下了很大一笔钱财,也不进门了,哼着小调就沿着原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