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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中秋(上)

徐婧的家在河北保定近郊的一个农村。一家四口,父母,她自己,还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弟弟。他的父亲是个木匠,农闲时家里帮乡亲们打造一些门窗家具贴补家用,虽然算不上有钱,日子也比大多数纯靠种地的人家宽裕许多。

公司的老板郑铁军来北京之前和她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郑铁军小时候和他叔叔相依为命,徐婧的父亲跟他叔叔是拜把子的盟兄弟,对他也很照顾。郑铁军的叔叔在他初中毕业那年突发脑溢血去世,就是徐婧的父亲忙着操持的后事。

收殓完他叔叔后,徐婧父母就把郑铁军接到家里当自己孩子一样对待。叔叔的五七过后,郑铁军就一门心思要出外打工,他们一家人苦劝不住,亲自把他送上了来北京的汽车。那一年徐婧小学二年级,她弟弟还没上学。

在家乡郑铁军已经没有值得惦记的亲戚了,唯一有联系的就是徐婧她们一家人。他在北京发达后,每逢中秋和春节都要带着礼品回去看望徐婧一家,还要给徐婧姐弟买上许多的书籍和学习用品。他对她们姐弟就像大哥一样的爱护,多次承诺只要她们姐弟考上大学,一切开销由他负责。徐婧的父亲始终把这个当作笑话,他相信凭自己多年的积蓄能供得起孩子们上学,没必要平白的受人恩惠。

徐婧高三开学的那一天,她的父亲在给一家乡亲新盖的房屋上梁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事故。从三米多高的房山上失足掉了下来,当时就摔断了脊椎,送到保定市人民医院紧急抢救后,暂时保住了性命,可是下半shen瘫痪。继续手术可以勉强治好,却需要大笔的费用,就这样,他父亲辛辛苦苦为她们姐弟积攒的学费就都填了进去。

那一年的中秋,郑铁军回到老家的时候,徐婧家笼罩在一片惨淡愁云之中。她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几乎什么都干不了;她的弟弟骤逢大变,完全不知所措;她自己已经一个月没去上学,在家里伺候刚刚手术完的父亲。

郑铁军到来挽救了她们濒临崩溃的家庭,他让徐婧回去上学,在家照顾好弟弟。然后将她父母接到了北京一家大医院治疗,半年后徐婧的父亲恢复状况良好,除了走路说话还不利索之外,看上去已经和常人无异,当然从此不能再干重活了。

他们的家庭恢复了正常,却欠下了郑铁军巨额的债务,光是在北京半年治疗的费用就是十几万,对他们家来说算的上是天文数字了。郑铁军一再声明他这是当晚辈应该做的,让徐婧的父亲不要挂在心上,以后依然会出钱供她们姐弟上学。事已至此,徐婧的父亲也无可奈何了,此后多次教育他们姐弟:做人要知恩图报,人家不在乎,咱自己要时刻记挂在心里。

次年高考,徐婧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中央财经大学,随后来到北京求学。郑铁军帮她办理了入学手续,交上了第一年的学杂费。四年在校期间,她自己靠家教和兼职的收入,也勉强的坚持了下来,并且还有了一点积蓄。她毕业的前一年,弟弟也很争气的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徐婧已经帮弟弟攒够了第一年的学费。这次郑铁军没有帮上忙,他却很欣慰,因为他体验过受人恩惠时那种复杂的心情。

大学毕业的时候,徐婧遭到男朋友的背叛,一段时间里非常的消沉,不愿意出去找工作。郑铁军为了帮他她尽快走出失恋的阴影,就辞退了自己一家公司原先的会计。骗她说自己的公司缺会计,让她来给自己帮忙,徐婧就这么来到了飞鸟快递,转眼间将近两年了。

她的那些同学现在有不少在大公司里任职,有着良好的工作环境和稳定的高额收入,以她的能力找一个这样的工作其实并不难。她现在心里存有一种报恩的想法,所以并不想换工作。这个公司虽然小,她的工作也很累,却没有同学们在大公司的那种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让她感到很温馨。

看着眼前说笑拌嘴的小两口,徐婧的心里非常的羡慕。梁少辉说的小时候过节的情景,有许多她似曾相识,也让她回想起了天真快乐的童年时光,可是现在说这个明显不合适。

“呵呵!我和少辉的小时候差不多,只不过送礼的时候总是我爸和我弟一起去,没我的份。小洁,你说说你小时候怎么过节吧!”徐婧三言两语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啊~?婧姐,你这就说完了,这也太笼统了吧?摆明了想糊弄我们,不行,得说的详细点,越详细越好!”简洁不依不饶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嘛,不然你问问少辉,看他是想听我说,还是想听你说?他要是也想听,那我再详细的说。”徐婧反驳她说道。

“不用问了,你们俩的故事我都想听。”话说到这,梁少辉见到徐婧黑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的看着他,连忙接着说道:“不过婧姐上学之前,咱俩都没有出生呢,不好互相比较。所以我对大小姐你的故事更感兴趣,现在该你说了!”

“哼!你们俩都串通好了,我不说了!”简洁赌气说道。

“大小姐,刚才是你提议的吧?我不过说的慢了一点儿,你就甩脸子。现在轮到你说了,你开始拿架子了,忒不厚道了吧?”梁少辉和她讲道理。

“我提议的我就非得说吗,这是谁规定的,本小姐现在没心情了,不--想--说!”简洁得意的看着他。

“好~!你不说就不说,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行了吧?大小姐!”她这么蛮横,梁少辉还能说什么,只能由着她了。

简洁的脾气很多变,她和梁少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很温柔体贴,即使偶尔会使使小性子,总体上还是讲道理的。如果加上王娜三个人在一起,那她就会变得很娴静,很小鸟依人,因为恶人都被王娜做了。他们俩和徐婧在一块儿,简洁就是现在这样子,成了野蛮女友的化身,时时处处要和他作对,没理也要强词去夺。

边说边干手头的活做的差不多了,徐婧手里只剩下不多的几张单子,简洁手里的都录完了,她站起来伸了个小懒腰,对徐婧说:“王姐他们还没起来,两个懒虫,我去掀她们被窝!你们慢慢干吧,哈哈~!”。话没说完就蹦跳着跑了出去。

没了简洁活跃气氛,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梁少辉没话找话的问道:“婧姐,你平时的休息天都去做什么呀?我怎么老看见你加班,你没有其他的事情做吗?”他对徐婧的业余生活很感兴趣。

“谁告诉你我没有事情做的?每个周末我都要去做家教,挣点外快,再有空闲时间就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看望同学,基本上就是这样了。”徐婧忙着手里的单子,头也不抬的回答。

“家教?那你教什么呀,是初中的学生还是高中的学生?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怎么算工资啊?”听说她还做这个,梁少辉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

“呵呵!你的问题还真多,我只教女学生;有高中生,也有初中生;中考高考的科目都教;工资是一小时三十到五十块不等,一般一个月一结算。还有要问的吗?”徐婧笑呵呵的解除他的疑惑。

将手里的最后一张单子分好类,梁少辉全身放松的坐到一把椅子上:“婧姐,做家教要什么条件啊,我能做不?”

“呵呵!你估计做不了,必须得是在职的教师或者大学生,不然人家练面试的机会都不给你!你怎么做呀?”徐婧笑着解释。

“可怜啊,我才初中毕业,离大学的距离太遥远,这辈子俺是和大学无缘了!”梁少辉感叹道,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并没有感到多可惜。

“你现在也可以自学呀,高中的课程并不很难,到时候可以重新办个学籍直接参加高考,也可以考大学的,现在每年都有好多复读的学生呢!你要是想学,我可以帮你解决课本,你有问题我也可以帮你解答。”徐婧看来很希望他能自学,对他循循劝导。这时候她手头的单子已经都录入完成了,将梁少辉分好类的放进文件柜就算结束了。

“我不是个好学生,六年小学三年初中就上够了,不想再上了。那些课本我一看就头疼,哪比看小说来的舒服呀,再说现在我挣得也不比一些大学生少吧?现在大学的学费那么贵,以我目前的收入,也要至少攒上一年吧。就算我将来考上了,上完四年,毕业后可能挣得还没有现在多呢。在我看来,上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婧姐,这可不是说你啊,我和简洁都很敬佩你的!”梁少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他之前成绩好,并不是有多努力,更多的是靠着一些小聪明。他身为班长,表现总不能太差吧,上课听得认真点,下课及时完成作业,成绩自然而然就上去了。想想电视里报纸上报道的那些高考生在书山题海里煎熬的样子,他从心里感到恐怖,心里肯定会有抵触情绪了。

“你说的不错,你现在的收入是比不少大学生都多,上大学和收入之间本来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可是你得知道,当前的社会还是有无形的等级存在着。你现在挣得再多,在别人眼里也和其他的速递员一样,就是一个农民工,处于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以后想有大的发展很难的。……你上过大学后,哪怕你混上四年什么都不学,你的身份和速递员也是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你有了更高的起点,你选择工作的范围就会大很多,以你的能力,会有更大的作为的。”徐婧一边收拾桌上的单子,一边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

最近一段时间梁少辉一直为自己的收入而沾沾自喜。尽管他并不是很看重钱财,也还是希望能多多益善的。收入毕竟也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认可,更可以让自己在对朋友出手大方的同时,不必担心可怜的钱袋。

徐婧的这番话让他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这些内容他以前从来没想过,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如果离开这家公司,除了速递员,他还真不知道能干什么,只能再以农民工的身份从新开始。

自己当初和严敏相处的那么融洽,还被她无意中的一个玩笑激得差点掉眼泪,不就是因为内心深处承认这种等级的存在吗。工作中接触的那些老板,白领,无论对自己是颐指气使的不屑,还是彬彬有礼的客气,不都在有意无意的显示着在自己面前的优越感吗。

“婧姐,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些!”梁少辉收起了刚才的笑容,站起身一本正经的道谢。

徐婧刚收拾完桌上的东西,见他这么正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叫我姐嘛,我关心你一下,就跟我这么见外呀?”

“不是为了你关心我,是为了你刚才的话。以前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这些,我这几个月挣这么多钱,心里膨胀的厉害,觉得自己快无所不能了;你得话就像当头棒喝,让我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有点运气的傻小子罢了。所以我得感谢你!婧姐,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人生的导师了!”梁少辉说完,又恢复了刚才笑嘻嘻的态度,装模作样的冲她躬身行礼道:“老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哎哟,这我可不敢当!……以后的路怎么走,还是看靠你自己怎么选择。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即使不上大学,以你的能力将来也不会差到哪去的,只不过要付出的会更多吧!你现在岁数小,我还是希望你认真考虑我刚才的提议,需要我辅导的话,我可以给你打八折!呵呵!”徐婧难得的开起了他的玩笑。

“啊~!婧姐,原来你是变着法的要把我变成你的客户啊!佩服佩服!……”

徐婧和同学越好了今天聚会,忙完工作就出去了。这时候将近十点,值班的速递员陆陆续续的也到齐了,无非就是在调度室打牌,聊天,想办法消磨时间。

今天的值班像往常大部分时候一样很平静的度过了。公司的业务量大增,周末值班的速递员增加到十个,新老搭配各有五个,梁少辉已经算是老速递员了。今天一共有五个客户发件,出动了四个速递员就完成了。人多活儿少,梁少辉这个值班组长基本上不用出动,他们几个用扑克牌打了一天的升级。

下班之后俩人一起回去,简洁在前面骑车,梁少辉双脚蹬着车轴坐在车后架上。路上人很多,他不想太惹人注目,没敢搂着她的腰。左手扶着车架,右手拿着手机玩游戏‘俄罗斯方块’,准备趁着这段路程创造个新的记录。

“大少,今天八月十五,咱们晚饭也包饺子吃吧,你说好不好?”简洁边骑车边和他商量道,他们在小屋还从来没自己包过饺子,只是买过几次速冻的煮着吃。

“那多麻烦呀,还得做馅,还得和面,擀皮,一个一个的包,烧开水煮。你算算得花多少时间,就为了一顿饭,值不值啊?你要是实在想吃,咱们去下馆子吧!”梁少辉专心的玩游戏,心不在焉的顺口说道,要是别的时候,他肯定不会这么反对。

“今天是过节嘛,多花点时间怎么了?我就是要体验那样的过程,你想想,我们自己动手,一个一个包成的饺子,吃起来那该有多香呀?”简洁这次没有耍横,而是锲而不舍的要说服他。

“那好,听你的,今天咱们包饺子,行了吧!”梁少辉不想和她争这个。在做什么饭吃的问题上,他只有建议权,最后的决定权不在他这里。

“晚饭包饺子定下来了。咱们接着讨论,饺子该做什么馅呢?你有什么好建议吗?”简洁不理会后面急促的游戏声,依然不紧不慢的咨询道。

“……”梁少辉刚才回答她的问题分心,关键时刻码错了几个方块,后面越码越高,眼看要到顶了,现在忙着补救,顾不上说话了。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音,大小姐怒了:“梁少辉,别玩了,快点说饺子做什么馅的?”山地车似乎承受不住她的怒气,开始左右摇摆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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