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宫女,前呼后拥,从乾清宫出来。
第一次走出这间巨大的寝宫,映入眼中的,是缓缓升起的朝阳,金黄色的光辉,洒在熟悉的深红色宫墙和金黄色琉璃瓦上,宫墙内旌旗飘扬,锦衣侍卫肃立各自岗位,好一派庄严肃穆。
回过头来,只见大殿的牌匾上书《乾清宫》:这是大明天朝,这是“紫禁城”,后世的“故宫博物院”!崇祯还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紫禁城,清晨的故宫”,不由为之惊讶与震憾。
前世的自己就是北京人,故宫门票还是三两块钱时,曾多次去过,只是年龄太小,一切都还不懂,但这乾清宫的名字还是知道的,皇帝的寝宫。
我是哪一代的皇帝呢?明朝的皇帝,记忆中长命的不多,千万别享受没几天,就魂归天国。
绫罗伞盖,皇帝仪仗,穿乾清门,过建极殿,一行人招摇走过之处,所有人等跪拜叩首。开始还欲叫人起身,觉察不对,但仍是心中有些不忍地,点头示意。
广场前方,坐落在八米多高的汉白玉三层平台上的大殿,应该就是紫禁城核心的太和殿了。以前参观过,只可惜没机会在宝座上,体会一番。
穿过回廊,走至正门,正上方的大殿牌匾,分明写得是《皇极殿》。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不是明朝,而是什么异世界么?
原本心里还有些底气的,但“太和殿变成皇极殿”,推翻了他心中的全部猜测。
怎么办?自己的历史不好,明史也不怎么样,原本还想靠那点可怜的明朝历史知识,评点几下朝政;但有可能的异世界,可就全都抓瞎了。
早知如此,就再装两天病好了,多少再探听点消息也好。
这时返身,已是不可能了,殿内密密麻麻的众大臣已是恭身迎接,看来,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大殿正中,基座之上,正是万众瞩目的皇帝宝座。
仪仗人员各就各位,基座台阶,拾级而上,终于欠身坐在了宝座之上。
呯呯跳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刚才又差点走错路,从来做惯了小人物,习惯性地就要溜边而上,忽觉挤着侧后的宫女,吓得那宫女有些不知所措。明白过来的他,哪顾得上这些,故做镇定的往前看,才注意到中间绣着龙凤呈祥的台阶,不由心中暗念“阿弥陀佛”。
年青皇帝在座位上,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太监已是呼喝出声,众大臣三跪九叩、三呼万岁。
黑压压一片的人,跪拜叩首;宝座上的年青皇帝目光所及,大柱林立,宝座周围黄金柱上巨龙腾空,皇权威严;这原来的惶急之心,也变得宝相庄严起来。
学着电视剧中的皇帝样子,手向上有些僵硬地抬起示意,倒也有些模样。
“平身”太监尖细悠长之声,回响不断。
众臣起身,各归班列。
“陛下,臣有本奏。”翰林院编修倪元璐横班站出。
还真有人给自己找事做,年青皇帝心中不由暗自叹气。这谁都不认识,你上奏折我也看不明白啊!
年青皇帝求助性地看看两旁,可一旁侍立的太监却会错了意,“呈上奏折!”
年青皇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这个小太监还真是没眼力价儿!
接过太监转呈的奏折打开,还好是繁体汉字,竖版看着虽累一些,但多数字还能认得,就是这意思不甚了了。
“今世界已清,而方隅未化;邪氛已息,而正气未伸。”
这都是什么意思啊?“既然妖邪之气已经停息,世界廓清,那就用不着再伸张正气了”真是不明白。
“东林,天下才薮,错在刻薄,昔攻讦魏阉党崔,岂能狂狷邪党。”
“东林、魏阉”,这是明朝的事儿啊!那原来猜得没错了?!
看到这里,年青皇帝已是有些眼花头疼,连个标点都没有,只看了这么几竖溜字,就费死劲儿了。再翻翻折子后面,好家伙,看得这几句,还不到十分之一呢。
年青皇帝在那里凝神皱眉地看着奏折,底下的倪编修可有点心中打鼓:陛下不同意所奏之事么?既已申明,就绝不能临阵退缩!
“陛下,陛下圣明,铲除魏阉。如今革新除弊。朝庭正当用人之时;东林人乃栋梁之才,处世立身,刚正不阿,今当平反复出,望陛下圣断。”
这位倪编修,浙江上虞人,天启二年壬戌科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崇祯即位后,升为编修。
朝廷能够原谅阉患时期这些随波逐流之辈,却不肯替那些刚正不阿的东林人说句公道话!倪编修看不惯这种情势,便给崇祯帝上了一疏,为东林人辩护。
年青皇帝总算明白,这位大臣在为东林人说话。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副著名的对联,反应的正是东林人;再有印象的,就是有关东林党的党争不断。
哦,我还铲除了阉党魏忠贤!那我就应该是崇祯帝了,明朝的亡国之君。可是,故宫的太和殿去哪儿了,看这大殿的样子,应该就是太和殿的,怎成了皇极殿呢?
“好啊,那……”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倪元璐,翰林编修,脑子反应就是快。
崇祯帝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噎了回去。看来,什么东西一给假冒伪劣,就全都不行了。
真实的崇祯帝,年轻气盛;假冒的崇祯帝,不懂装懂;这两样加在一起,岂能与个个人精似的大臣们可比。
崇祯帝还没反应过来,再应怎么说:刚才的“好啊”,只是个感叹词,什么意思都没有的,我是要大家来商量商量的。
班列之中,有的大臣对倪编修此举,颇为不氛。
大学士施凤来,称倪元璐“持论未当”。
御史杨维垣更是指责倪元璐“词臣(指倪氏)持论甚谬,生心害政可虞!”
指责之声,纷至沓来。
倪编修元璐道:“陛下金口,奏折所议“好啊”。汝此等言论,难道让陛下语出即悔吗?!”
众人见此,已知事不可违,只得罢论。
这个崇祯帝,毕竟没有当皇帝的自觉性:崇祯刚刚一举粉碎魏、崔集团,正为自己的英明果断而沾沾自喜,天下臣民也是赞颂不已,而这位倪编修竟说什么,现在是“方隅未化、正气未伸”,大有藐视明主之意,这还了得。
崇祯对于奏折中暗含的意思,根本就看不出来;就算真看出来,对此也是无所谓的;他还没有皇帝绝对正确的觉悟呢。
对于“金口不金口”的,没什么感觉;只是觉着,能写出那副对联的,肯定是忧国忧民之人,能复出效力,也没什么不好的。
倪元璐的这次上疏,也是与高烧昏迷前的崇祯有关,其下旨毁掉《三朝要典》。
《三朝要典》的内容包括:万历后期的梃击案,泰昌时期的红丸案,及天启即位之际的移宫案。
魏忠贤通过《三朝要典》的编修和刊印,不仅给东林人定了性,为其贬杀东林人提供了历史和现实依据,而且还把自己大大美化一番。
当时为了奉承魏忠贤,有人竟把魏忠贤抬高到与孔子一样,同是圣贤,列举的理由就是“魏忠贤杀东林、修《三朝要典》”,认为此举与孔子诛少正卯、编《春秋》可以相提并论。此说虽荒唐,但也足见《三朝要典》的分量。
现在魏忠贤既败,又搬掉了《三朝要典》这块绊脚石,东林人自然要彻底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