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七月十四日,崇祯坐在宦官们抬的肩舆上,心情总是激动得有些按捺不住,一扫这连日朝争的郁闷之气,袁崇焕应召入京了,他将在文华殿与其共商辽事。
崇祯郁闷之余,还有一点让他欣慰的,近日还朝的钱龙锡,是“原崇祯”钦定的内阁大臣,已探得他的态度,支持变法。
文华殿内,内阁、六部、六科、都察院等主要大臣皆被召集,参加崇祯清醒后的,第一次最重要的御前会议。殿内,重臣云集,一个个衣冠博戴,气宇轩昂的;文华殿只是皇帝学习办公的地方,可以临时召见部分大臣,却不是群臣朝会的合适地点,就显得实在有些挤了。
历史上的崇祯,是选择皇极殿后的平台,来召对袁崇焕的。不仅是地方够大,放得下更多的人,更是给予了袁崇焕极为隆重的待遇,皇帝于平台亲迎。
这一世的崇祯,毕竟做皇帝时间还短,对于皇家礼仪都还不懂,也没有后世的高官经历;就是说,他还未有在礼仪的特殊待遇上,以彰显其政治意图的意识。
皇帝不发话“平台召对”,底下人又有谁敢擅自作主,随意提高规格待遇的呢?袁崇焕自然更不知道,原本应该属于他的盛大的欢迎仪式,由于皇帝的戏剧性的变化,变成了只是一次非常普通的问对。
袁崇焕在离京师只剩三百多里的地方,迎上了崇祯派来催请的太监,看来崇祯帝真是心急如焚,袁崇焕忙加快行程,于昨日抵达京城。
已经还朝有日的钱龙锡,特地为其在家中设筵,接风洗尘。钱、袁二人在被阉党罢职前,就是志同道合的知交好友,如今二人一同还朝,一个入了内阁为朝廷的权力核心,一人督师辽东为国所倚之重臣,想想世事变幻,真是不胜令人感慨。
席间,袁崇焕也闻听了,崇祯皇帝有意发动变法,以改革天下危殆之现状,中兴大明;这使他对未来之任辽事,终有了一定信心,一扫其初始的慷慨悲壮之情,更是激发了内心深藏的民族责任感。
但这段时间的朝廷局势,也是不容乐观:朝争得越发复杂激烈,先开始只是争论该不该变法,如何变法,哪些需要变;可到现在,就完全变味了,变得更具火yao味儿了,改为人身攻击,互相弹劾对方了。皇帝对此虽暂时未下结论,日讲课程却全部改为历代变法与各朝的制度变迁,这皇帝的态度已经是不讲自明。
“陛下,臣袁崇焕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袁崇焕收束心神,进得文华殿上,一跪三叩头施礼完毕。
一中年书生模样的大臣,这就是袁崇焕了么?
崇祯定定地看着,历史中的悲剧英雄,身材瘦削,举手投足间,虽透显出英武之气,但看不出有三军不挡之勇。
记得,皇太极绕道蒙古进攻北京,袁崇焕率军驰援,以数千疲劳之师,身先士卒,于野战中击溃数万后金骑兵,创造了奇迹。
真看不出,这瘦削文弱之躯,竟能冲锋陷阵,斩敌于马下。
“袁爱卿,朕总算等到你了。大明中兴将有赖于卿等,望卿勿失朕望。”
“臣,不敢当。”
“如今辽东兵凶战危,金皇太极跳梁小丑,冥顽嚣张,致使辽东生灵涂炭。今卿不远万里应召而来,忠勇可嘉。卿之平辽方策,望有以教朕。”崇祯直接进入正题,也没慰问一下旅途劳顿之苦。
“臣受陛下眷顾,多次恩召。倘陛下愿假臣以便宜,建州跳梁,覆灭可期;计五年,全辽可复。平辽方略,臣会另有本奏。”袁崇焕字字珠玑,侃侃而谈,但心里却有些不解。
建州,坏了,自己说错话了,崇祯突然意识过来,不禁有些心虚地偷眼观瞧;众臣乖巧,倒也无人戳破。
真是的,自己已经注意称呼“金”而非“后金”了;唉,这就如同后世,“中国台湾”是地区,不能称“台湾”为国家;皇帝金口之误,那可非同小可啊!
满清实为明之大敌,明为清所累,致让李自成所乘,最终灭亡。自己是肯定会全力支持袁崇焕的,可这五年之期,他能做得到么?!虽然自己肯定不会冤杀他的,可这话说得太满,万一做不到,则对众朝臣难以交待啊!
一旁的内阁辅臣刘鸿训、李标、钱龙锡等人,听到“五年全辽可复”这样的豪言壮语,莫不欢欣鼓舞,纷纷称赞袁崇焕胆识实在不凡,真是奇男子。
然而,这时的崇祯帝,却微锁双眉、不发一语。
袁崇焕见此,不由心中唐突,“五年平辽”已经是尽力而为了;陛下年轻气盛,不会嫌五年还久吧!
“五年平辽,当可期许,然未必囿于此限;只要爱卿敢于任事,尽力而为,即可告慰朕心。”崇祯思索再三,还是给五年平辽留下了转折余地。
五年平辽,自需兵马钱粮全力支持,必然导致国库更为紧张;只是各地灾荒不断,虽未大规模的暴乱,但迹象已十分明显,救灾赈济也是当务之急;然而战事久拖不决,将更加糜费无算。
孤注一掷,全力速胜;抑或做长期准备,内政优先?
崇祯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他对于历史,只知道几个著名人物、事件,大略情况还能了解,对于细节就是支离破碎了。
如从历史结果来看,袁崇焕的五年平辽并未成功,皇帝的多疑善变,政策不当,冤杀大臣肯定是主因;如今的自己,总不至于重蹈覆辙吧,那“五年平辽”未必不可行。
袁崇焕听到此,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陛下少年老成,虑事周详;忧的是,辽东战事紧急,陛下意志不坚,怕是辽东粮饷难以保障,五年平辽将成空想啊!
“陛下,这建州乱匪猖獗,如不迎头痛击,必助长其嚣张气焰,更难遏其势。”袁崇焕不由得高声恳切。
“爱卿不必忧虑,朕非犹疑。辽东军事悉凭卿断,朕将赐尚方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卿所需之粮饷,着户部一体支应,不得有任意之拖延、克扣。”
户部尚书毕自严见皇帝都答应了,只得躬身上前,允诺了下来。
看来是己多虑了,陛下思虑甚周,袁崇焕不由得重新认识这大明新君。
“陛下圣明,深谋远虑,励精图治,正是臣等枕戈待旦之秋,当谨遵圣谕,尽心竭力,唯有死以报圣恩。”
袁崇焕递上“五年平辽”方略,并向众臣约略说明:
前线——整顿关宁锦防线;
中间——节制东江毛文龙;
后方——防守蓟镇;
左翼——争取蒙古;
右翼——联络朝鲜
大明受辽东建奴所扰,至今已整整十年,损兵折将,耗费钱粮,袁崇焕能有如此详尽的平辽对策,大臣们自是欢欣鼓舞,又获得了崇祯皇帝的全力支持,这君臣上下终难得的统一了意见,纷纷表态支持平辽之策。
在皇帝的督导之下,再议钱粮、兵马之筹备,所需人员之调动,袁崇焕所提之一切要求,吏、户、兵、工等各部官员,着力筹办,概以满足,但也各表意见,述说各自困难之处,请予解决。
崇祯对袁崇焕是信心满满,自是极力协调,同时任命刚还朝不久的阁臣钱龙锡,全面负责辽东后勤补给的协调供应。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明朝的战争,何尝不是后勤的战争;崇祯决心不再重蹈覆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是全力支持了。
后世曾有言论,袁崇焕的五年平辽方略,不过是聊慰圣心;这在阎崇年的《明亡清兴六十年》遭到了否定。
作者自然没那个功力,去作什么考证,但从常理来说,是认可阎崇年的说法的。试想,谁会在向领导汇报工作的时候,能夸大其词,聊以安慰的;更何况那是军国大事,一旦定计,所有的部门都要为此协调准备,直接事涉数十万人的身家性命。甭说已是官至国防部长的袁崇焕,就是换成了普通人,当扛起这副重担时,只能是诚惶诚恐,怎会去信口雌黄。
作者在这里,有些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