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的震响中，厚重门扉被用力推开。戴着手铐脚镣的隆奇，慢慢拖着步子走进会面室。随即愕然一怔，停下脚步，讶道：“团长？”
“嗯，是我。”白银冷静地点点头，道：“坐吧。”
隆奇默然坐下。沉默半晌，黑暗精灵终于好不容易吐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看起来……我给马戏团添麻烦了。”
“麻烦？”白银蹙眉反问，陡然扬手一记耳光掴过去。“啪”的清脆响声过后，黑暗精灵面颊上赫然浮现了个指痕宛然的通红掌印。
“这记巴掌，是教训你以后不准再说什么添麻烦的混帐话。”爱蕾诺垂下手臂，悄悄在桌子底下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掌心，怒道：“你做的事没有错。无论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需要为自己没做错的事而道歉。”
“法兰西奴小姐，妳这样~~咳咳~~说话，不太好吧？”站在爱蕾诺身后的傲萨扬探员，低声咳嗽着提醒道：“毕竟，这里是警察局。”
“有什么不太好？隆奇还只是嫌疑人，不是罪犯。在法官宣布审判结果之前，任何人都是无罪的，这叫疑罪从无，难道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吗？”白银冷笑反诘，随即问道：“可不可以替隆奇保释？”
“伤人致死是严重罪行。本来~~咳咳~~不可以。”戴黑边框眼镜的老警官摇摇头，随即却又道：“不过，考虑到对方持有枪械，而且又是挑衅伤人在先。所以我们~~咳咳~~也不是不能适当宽容。只是，要进行保释的话，必须交纳三十万元保释金。还有，妳作为嫌疑人的雇主，要~~咳咳~~负起担保责任，保证嫌疑人不会畏罪~~咳咳~~潜逃。”
“没问题。”爱蕾诺一口答应，站起来道：“那么，现在就办手续，没问题吧？”
“咳咳，跟我来吧。”傲萨扬探员点点头，转身拉开了会面室的另一扇门。隆奇心下感激，低声叫道：“团长，我……”
“住嘴！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话。”爱蕾诺狠狠瞪了黑暗精灵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跟随傲萨扬探员大步走出会面室。隆奇呆坐原位，心中霎时间甜酸苦辣咸五味杂陈，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三十万元，代表了什么？
〖怨念浮空城〗每周表演六场。每月总收入为一万四千元左右。其中，扣除上缴给艺术中心管理处的房租水电费，再扣除马戏团道具保养维修以及衣食住行等各方面支出，还有支付给马戏团成员的工资，实际上每月所得利润，顶多只有二千。
所以这就等于说，爱蕾诺必须干上整整十二年零六个月，才能存得够三十万。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尤其作为马戏团艺人，又能吃这碗饭吃上几个十二年？
为了自己，爱蕾诺竟毫不犹豫地便支付了三十万保释金，以替自己换取暂时的自由。而自己又算是她什么人？非亲亦非故，顶多不过就是被爱蕾诺临时起意收留的一名杂工而已。有他没他，马戏团都照样运行，说不定还会更好。那么，这笔帐，究竟要怎么算？又能怎么算？
根本不能算，也算不起。
半小时后，紧闭的会面室门扉终于再次被打开。老警官傲萨扬领着爱蕾诺走到桌子旁边，咳嗽着道：“咳咳~~法兰西奴小姐，妳可以带他走了。不过请记得，他现在依旧是嫌疑人。在上法庭审理前，他必须每天回警局报道，否则，警方将以畏罪潜逃的罪名发出通缉令。”
“我知道，不会要你们难做的。”爱蕾诺点点头，屈起两根手指在黑暗精灵面前用力敲敲，双眉挑起，讽道：“还坐着干什么？难道想留下来吃晚饭吗？这里的伙食，听说可是比猪食还糟糕哦。”
黑暗精灵站起来，向傲萨扬探员伸出了双手。黑边框眼镜的老警官苦笑着，朝旁边看守做了个手势，那名警员随即过来，掏出钥匙替隆奇解开了手镣脚铐。
推开会面室正门，昂首挺胸的爱蕾诺，用脚下高跟鞋在过道上踩出声声响亮。每记步伐都像明亮鼓点，敲散了充塞于这座古老建筑物每个角落处的阴森。不止到是否心理问题，可隆奇总觉得那些聚集于警局房间或走廊上窃窃私语，满身都是阴郁的警探们，只要一听到这脚步声，便会不由自主地停止说话，藏进灯光照射不到的死角处，向白银和她身后的黑暗精灵投射出阴森冷笑。
“爱蕾诺.法兰西奴，没错吧？”身后突然传来阴冷声音。停步回头，看见的是两名穿黑西装戴墨镜的男人。四道目光宛若豺狼般残忍，径直便向白银逼视而至。隆奇咬咬牙，急声抢道：“让路。”伸手就要推开对方。
“喀嚓”的清脆响声中，乌黑枪口直接顶住了隆奇眉心。其中一名黑西服男人向搭档点点头，随即踏上半步，从衣袋中拿出证件。
“市府直属政治部。法兰西奴小姐，现在妳因涉嫌谋杀落日城公民法特.玛勒而被逮捕了。这里是逮捕令，请看清楚。由于受害人身份特殊，所以妳暂时无权打电话和请律师，也不准保释。明白了吗？”
诧异、愕然、震惊！刹那间，隆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双耳。回头相看，爱蕾诺面上同样于顷刻间变得苍白。
荒诞！荒谬！荒唐！打死法特的明明是隆奇，至少有二十名以上证人亲眼目睹。而更有十倍以上的证人可以证实，事发时爱蕾诺非但不知情，甚至还根本不在马戏团营地里。指控爱蕾诺谋杀那个满身肥肉的胖子？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
可是这笑话却半点都不好笑。不但白银，任何人和市府直属政治部扯上关系，都绝对再也笑不出来。因为除去官方称呼以外。私底下这机构还有另一个名字：秘密警察。被它盯上的目标，通常只有一个结局：失踪。
没有宣判，没有刑罚，也没有死亡，只有暧mei的失踪。
落日城确实是座繁荣的现代化大都会，然而却远非人间天堂。纯洁无暇的天堂，永远只会存在于虚无缥缈的梦想之中。想要得到那辉煌灿烂，就得同时也接受下隐藏其中的污垢恶臭。
可是眼前究竟又是怎么回事？法特不过是名受雇去马戏团捣乱的流氓而已。凭他身份，竟然也能够惊动市府直属政治部介入，而且更直接将矛头指向爱蕾诺？
“搞错了！我才是杀人凶手！要逮捕就逮捕我！别牵扯不相关的人！”
黑暗精灵下意识低吼着，企图挡在爱蕾诺前面。拿手枪的黑衣密探陡然反转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砸下枪把。“咚”的闷响过处，隆奇踉跄退后两步。丝丝嫣红从额头缓缓流淌，替隆奇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狰狞。
“你？你算什么东西？滚！”黑西服男人冷笑，不屑地扭头吐了口唾沫。反手抽出副明晃晃的手铐。傲道：“法兰西奴小姐，我们相信妳是位聪明人。是聪明人就不该再做任何多余的事，同意吗？”
“不同意！”黑暗精灵怒声抗议，不顾一切地挡在白银身前。两名黑衣秘密警探蹙眉后退，十几枝手枪立刻同时从四面八方伸出，直截了当地指向黑暗精灵。
半步也不退缩，隆奇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目光也越来越见凌厉。他浑身骨骼都发出连串“叽叽咯咯”微响。隐藏灵魂内的心兽，正迫不及待地要破押而出，大开杀戒。空气间陡然出现了某种力量，死死攥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并且不断向内加力。两名秘密警察的面色由不屑逐渐转为凝重，再从凝重迅速变成震惊。尽管被墨镜遮挡看不见眼眸变化，微微颤抖的双手，早把内心恐惧暴露无遗。
“隆奇，住手。”爱蕾诺叹口气，抬手搭上了黑暗精灵肩膀。摇头道：“我刚刚才花三十万把你保释出来，可不希望这些钱白白浪费掉。”
黑暗精灵浑身遽然剧震，不可思议地回头道：“团长，他们可是在陷害妳啊！”
“咳咳~~卓尔法先生。希望你~~咳咳~~理智一点。”老警官傲萨扬悄无声息地插入秘密警察和隆奇之间，用手帕掩着嘴巴轻咳道：“这里~~咳咳~~始终是警察局。事情闹大了，没有人可以从中得益。对吗，刘易斯探员？”
黑衣秘密警察冷哼不答，却顺势放下了手铐。他旁边刚刚给了黑暗精灵一枪托的那名搭档则挥手让旁边的警察都放下武器，回道：“是的，傲萨扬探员。政治部可以向您保证，只要法兰西奴小姐肯合作，我们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不公正对待。”无论表情还是语气，竟然都意外地客气。
爱蕾诺沉声道：“好，那么我就跟你们走。”举手用食指按住隆奇嘴唇。道：“你已经做了一次傻事，我不希望看见第二次。回去吧。”用力一把推开激动得难以自抑的黑暗精灵，白银长长吐出口浊气，跟随两名秘密警察步出走廊，慢慢走入了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表现出半丝垂头丧气。
或者，其实她并不如自己外表看上去那样无畏，但无论如何，只要是问心无愧，那么不管身陷什么样的逆境，都应该堂堂正正地抬起头来做人。
遥望那远去背影，刹那间隆奇颓然坐倒，用力一拳捶下，把身下的混凝土砸成粉碎。
拥有力量，并不代表就可以为所欲为。人生中总有些事，会让你品味到什么叫做无奈。
就像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