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封周和庆在一岁九个月时写给她爸爸周晓平的信,写庆庆一天的事情,由她的奶奶张允和代笔。
亲爱的爸爸:
早晨快六点了,我醒了(可是如果有人问我几点钟,我,宝贝,总是说“八点”,因为我有一个玩具手表,老是指在八点上)。阿白、阿黑,自然也醒了(这是爸爸养的两只鸡,我每天要和它们消磨一两个钟头,现在又有了两个小阿白了)。你看我屋子上的窗子都亮透了。我在小床上伸手抓隔壁床上阿姨的头说:“宝贝起来。”我以前要吃了牛奶才起床,现在听奶奶说,隔夜牛奶不能吃,所以我十点钟才吃牛奶。七点钟先喝粥。我起床的时候,如果妈妈在家,我就腻住了妈妈,爷爷怎样叫我,我都不理他。如果妈妈不在家,我就找爷爷了。爷爷总是懒,不起床。我叫“爷爷起来!”(“来”的音不大正确,大概我和奶奶、妈妈说话一样,l和n搞不清楚,这要等爷爷、爸爸来纠正了)我拿袜袜、褂褂、裤裤给爷爷。爷爷没办法,就只好起来了。所以爷爷受了我的早起的教育,现在也起得很早。
我吃东西的时候,常常想起我在莫斯科的爸爸。爸爸在爷爷书橱玻璃窗子上的照片里。我说:“爸爸吃。”爸爸笑笑不说话。爸爸呀,你怎么还不回来呀!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上车站接你!不像你出国的时候,我才三个月,不能送你。还有那本照片簿子,我也叫他爸爸,因为里面有爸爸的照片。
今天早上我很高兴,腻住了妈妈,因为妈妈出差了20天才回来。阿姨我也不要了。我今天也不说:“我想妈妈。”以前有人问我哪儿想,我就皱皱眉、拍拍胸口:“想得很!”可是今天我还是想爸爸。因为妈妈去了20天就回来了,我爸爸去了20个20天,怎么还不回来。我是很爱爸爸和妈妈的,我常常把他们两位老人家放在脑子里的同一个地方,简直不是联想,而是纠缠在一起。
今天妈妈带我上景山公园。上了山,到了最高的亭子上,抬头一看,妈妈告诉我:“这是菩萨,不吃、不睡觉。”我想:“什么是菩萨,我不懂,是大娃娃,很大很大的娃娃,它怎么不动?”我有许多小娃娃。第一个是爷爷送我的,那时我才四个月,不会玩。现在我又有了三个娃娃。一个叫苏菲,是爸爸送我的;一个叫钟兰;一个叫苗苗。她们坐在爷爷的沙发上面。我会把娃娃撒尿、包娃娃、拍娃娃。我吃的东西,给娃娃吃,也给宝塔吃,也给“吾戈、吾戈”(无线电),我的东西大家吃。总之,我不吝啬,对人和东西我都一律平等。
隔壁叶家爷爷和奶奶,我喜欢他们,他们给我糖糖吃。叶家有个电话,我一听电话铃响,我就叫“喂、喂!”就有人来听电话。叶家的大娘,我不大喜欢她。可是当她的面,我总是说:“大娘好!”大娘不在的时候,我就说:“大娘骂!”我自己也不好,喜欢拿大娘的铲子、火钩玩。
我们院子里,有好多好多哥哥、姐姐,他们都喜欢我。我也学他们的玩意儿,譬如:“打弹子”、“打纸片”、“跳房子”等等。还有坐在阶沿石头上往下溜,奶奶不让我溜,说我光屁股要弄脏的。我最爱在院子里玩,常常玩得不想回家。
已经有一年半了,我中午吃一个蒸蛋蛋才睡觉,我很快就睡着了。可是你要是不给我那块小毛巾,我是不睡觉的,小毛巾是我的催眠药。
午睡起来,我一定要出去玩,玩够了再回来。家里的人怕我饿,总是让我吃一顿点心再出去。平时爷爷中午爱吃面食。我也跟他吃面食。今天妈妈在家,妈妈爱吃米饭,所以奶奶做米饭,我就吃了一顿泡饭,也很好吃。饭里有菜、肉圆。
下午五点(我的手表还是八点),我回家了。吃过晚饭,我总是在爷爷屋子里听“吾戈吾戈”。我跳舞、唱歌、做体操,还有傻笑,笑到没气力了,我就要阿姨为我洗屁屁、脚脚睡觉了。
这就是我在妈妈回家那一天(1961年5月27日)的生活,我向爸爸汇报。
我要奶奶写小庆庆、写鸭嘎嘎、写花花(下面是庆庆画的鸭子、花和圈圈,是用红笔写的)。那些红的东两,全是我写的。还有用蓝笔写的“小庆庆”(奶奶把笔),也算是我的签字。爸爸你看,我画的圈圈圆不圆。这是我第一次给爸爸写信的笔迹。
小庆写
1961年6月2日
爷爷说,有两个庆庆的故事,一定得告诉她爸爸,就是指鹿为马、狗作鸡鸣。有一天,我(周和庆)指着茶叶罐上的有角的鹿,说是“马”。爷爷大笑。爷爷说,秦二世就这样叫的。爷爷又问我狗怎样叫的,我就叫“咯咯咯!”阿白、阿黑是这样叫的。我没有听见过真正的狗叫。我的玩具中虽然有狗,可是它不会叫。我到现在还没有去过动物园呢!
爷爷换了一身漂亮的西装,我就指指点点的说:“美呀、美呀!”爷爷穿了一双空花皮鞋,我又说:“美呀!”我把“呀”字拖得很长、很好听。爷爷说我有审美观念。大为赞赏。爷爷见到亲戚朋友,往往拿“指鹿为马、狗作鸡鸣”作标题,拉开了话头。
庆庆又写
1961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