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深情地回忆了一番自己独居时美好自由的生活,然后痛心疾首地控诉了她们的到来为我带来的种种麻烦,最后说:“既然你们来了,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在我这儿住归住,我们可得约法三章,以免发生更大的灾难。或者说,以便杜绝你们今后有可能给我带来的种种祸害!”
半夏和朱砂互相对望一眼,吐了吐舌头。
“第一条,从现在开始,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的情况下,任何人不得携带雄性动物进入这道房门。”我想了想,补充道,“当然,五十岁以上的男人不包括在内。”
“这未免也太苛刻了吧。”朱砂立刻叫起来,“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谁还没有三五个男性朋友啊。你这是封建卫道士的表现!”
“嚷什么嚷,你不还单身吗?”我没好气地说,“人家半夏有两个男朋友,也没看她对这一条提出任何异议!”
“姐,你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什么叫有两个男朋友……”半夏苦着一张脸,“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呢。我这不是还在选择阶段么,哪怕去菜市场买菜也允许人多看几家比较比较吧?”
“原来你是把路飞和何其远当菜在选啊?”朱砂一脸的坏笑。
“行了行了,第二条!”我生怕她俩就此掐起来,赶紧抓回主动权掌握局面,“从今以后,你俩干了任何破事儿,都不得死皮赖脸地求我去揩屁股善后。做出任何决定之前都请自己掂量清楚可能造成的后果和应该承担的责任,决定之前可以来征询我的意见,决定之后一概生死自负!”
“看来姐今天受刺激受大发了,说话都变得那么糙,什么词儿都往外蹦。”朱砂简直无视我的存在,大大方方地和半夏讨论起来,说得半夏猛点头。
我咳嗽一声:“第三条……”
“等一下,姐!”朱砂突然想起什么,“那个第二条,能不能从明天开始执行?”
“为什么?”我警惕地看着她。
她嘿嘿一笑:“今天赵至明那事儿,你不是答应了回头帮我跟他解释解释……”
“不行!”我白了她一眼。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朱砂急了,“从小你就跟我说,答应别人的事……”
“我反悔了行不行?”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赖账了,原来耍无赖的感觉是那么的爽。
“可是今天我不但自己丢脸,还害得他在单位领导面前丢脸,别说让他爱上我了,我估计他现在杀我的心都有。”朱砂转向半夏曲线救国,“二表姐,你知道吗,他可是我的初恋……”
“打住!”我全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这事儿我帮你吧,下不为例啊!”
“YES!”朱砂顿时活蹦乱跳,“我现在就给他发短信,约他明天去江城那儿,然后你去跟他解释,好不好?”
我点点头:“约下午六点吧。”
“姐,还有第三条……”半夏小声地提醒我。
“这个啊……”我望了会儿天花板,“第三条我暂时还没想好,哪天想好了再说。”
两人一听,欢呼着各自回房了,把孤家寡人的我一个人凄凉地扔在客厅里。
真是养了两只白眼狼啊!我一边忍受着牙疼,一边哀叹着打开电脑,开始为了我的生计而拼命码字。
QQ图像在右下角闪烁起来,我随手点开,是个陌生号码:“对不起”。
我望着这三个字发了半晌呆,然后轻轻地关闭了对话框。
是陈楚。哪怕自欺欺人地删除了有关他的所有电话号码,QQ号码,可是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数字,不是说忘掉就能忘得掉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也有过和我同样的经历,明明恨一个人恨到巴不得饮他的血吃他的肉,只恨自己不能把他的心血淋淋地挖出来,看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的位置。可是平日里,却还是忍不住要关注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他稍有些风吹草动自己就草木皆兵,翻江倒海地折腾自己。
我和陈楚高中三年同学,所以互相之间乱七八糟的联系还是很多的。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不辞辛劳地披上自己的小马甲号,通过同学的QQ空间,辗转反侧,跋山涉水,只为了到陈楚的空间里偷偷瞄一眼。也不是为了关心他过得好不好,可是总觉得不去看看心里就缺点什么。
有时候看到他又跟谁谁谁出去玩了,会嫉妒;有时候看到他工作有麻烦了,会心疼;有时候看到他跟新女朋友闹矛盾了,好吧,我承认,我这颗阴暗的小心灵会有点点开心。
而马甲号也是必须要用的,是的,不能让陈楚在来访纪录里发现我,那样他一定会以为我还在乎他,甚至还爱他,说不定心里会暗自得意呢。不,我的骄傲和自尊绝不允许他有这样的错觉。
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让我觉得自己真是犯贱。
陈楚仅仅用了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就让我顿时没了码字的心情。躺在床上,关了灯,没想到今夜的月色居然那么好。
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泻在床头,陈楚那张英俊的脸在我面前慢慢地浮现出来。
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我和陈楚刚好在成都,头天晚上跟朋友玩得比较晚,所以一直睡到中午。我醒来的时候窗外天气阴沉,整个城市上空仿佛被乌云黑压压地兜头盖下来,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头晕得厉害,心口仿佛有大石头压着,还以为是昨夜喝了酒的缘故。看了一眼沉沉睡着的陈楚,我悄悄穿衣爬起来,到卫生间洗漱。
后来看了很多人对那惊魂一刻的回忆,才知道那种感觉不是来自宿醉,而是体制比较弱的人在地壳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前的身体不适。
刚坐到马桶上,突然感觉周围摇晃了起来。根据以往的经验,我镇定地站起来,拉开卫生间的门,喊着陈楚的名字:“地震了。”
摇晃突然变得剧烈,陈楚一挺身翻爬起来,只穿着个裤衩,就一把拉住我,跑进了卫生间。
本来以为跟以前经历过的小地震一样,这次也会很快过去,谁知晃动愈演愈烈,感觉整个楼房都被荡起来了一样。我开始有些害怕,陈楚按了按我的手:“在这里等我。”
“你要干嘛?”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带着哭腔。
“回卧室拿水和食物,这楼房可能会塌。”
听陈楚这样说,我终于没能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晃动已经非常剧烈,过厅里的吊灯灯罩“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灯也适时地灭了,看来是停电了。
“别慌,这里最安全,我去拿东西,要是……”陈楚顿了顿,“你要好好的,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放弃。”
我的身子一下子全软了,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刻,死亡离我们这样近。我一直以为我们年轻,鲜衣怒马绝代风华,有大把的时光可以肆意挥霍,可是这一刻,死亡的巨大阴影却瞬间笼罩下来,让人不知所措。
我紧紧拉住陈楚的手:“我不会和你分开。”
我硬跟着陈楚回到卧室,书柜里的书被晃得一本接一本往下掉,有生以来我从未感觉过这样的绝望,如同置身小舟被放逐汪洋,在这大自然的灾难里,弱小的生命竟然如此无助,真的,听天由命,一点办法也没有。
陈楚拿起矿泉水和食物,一本厚厚的书砸在他肩头,他痛得叫起来,回头看着我,大声地喊:“连翘,要是我们还能活着出去,请你一定要嫁给我。”
我泪如雨下。
从懵懂的少年时代开始恋爱,到七年之后分开,陈楚跟我说过无数次以后一定要嫁给他,可是没有哪一次比这天更让我震动。
后来当然我们都活下来了,并且一起度过了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五月。走在震后的成都街头,拥挤的行人携家带口,背着包裹拖着行李如同逃难的情形,以及那些在被震得支离破碎的教堂门口手挽手唱诗的人们,都成了我终身不可磨灭的记忆。
我以为我和陈楚经历了这样的生死相依,再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是的,在面对死亡的关头,我们尚能互相扶持,不离不弃,以后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力量能比死亡更强大呢?
可是原来这世上真有比死亡更残酷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做时间。
就在我欢天喜地地幻想着和陈楚结婚的时候,我撞见了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而且据他的朋友告诉我,他和那个女人也不过是刚认识几天而已。
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有人劝我原谅陈楚,说男人偷腥不过是天性作祟,是一时贪图新鲜,只要他有心回头就好。说什么就算是倪震那样闹得全世界都知道的丑事,多少男人的梦中女神周慧敏也能大度地原谅他,并且喜结良缘,平凡如你李连翘,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可是我做不到,我一回想起那不堪的一幕就会心痛得要窒息。
太过完美的初恋,容不下半点瑕疵。明明是我自己提出分手,可是我想恐怕不会有人比我更痛心,更留恋这段感情。
我看着窗外的月亮,千百年来,它一直挂在天边,见证了多少人的生死悲欢。那些人那些情都在时光中慢慢消逝不见了,而它却永远在那里,无喜无怒,不言不语。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