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几日,再三试探也探不出什么,我提出来要回家,大家都很高兴自然又有些舍不得。
巧姨安排我与文强去街上购置些食材和过年的衣物,在我临走的时候。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拒绝,文强衣服不多,我想着给他扯块布,店里我看中一块水蓝色的布料,衬极了他的肤色与气质,我将料子挂在他身上打量心里满意:衣服穿起来益发显得他清明儒雅了。
“我哪里用穿这么好的衣服呢。”他有些不知所措,“多买些料子给你哥哥吧”。
我听他提起哥哥。一时间的失了神,忘了接话。
文强见我没反应,有些焦急,难得一见的主动挑开话题:“妙姑娘,以后要叫你淼姑娘吗?”
“恩?叫原先的吧,那挺好的,”我轻笑。
“恩。”文强舒心的笑笑,温顺垂眸。
“文强哥,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一脸不舍,扭过头笑着看他。
“恩。”发觉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对我笑了笑,还是那样,温暖的黑眸深处满是清澈的浅笑,那么真实。突然心跳漏了一拍,就是这样,这么美妙的瞬间。
“妙姑娘,快快,你哥哥受伤了!”还未回到家,已经有人急急得跑来通知我。
我大惊,心还不信,怎么可能,他到此地也没多少天啊。
哥哥已经被搬到内厅,大夫也上了药,伤势不重,看样子歹徒没想要命,我在正堂稍稍了解些情况,直直冲进来,一眼见哥哥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
“怎么了?”我见着平时冷静温稳的哥哥如此神情,有些诧异。
“没事!一些小毛贼罢了,抢了些钱就跑掉了。”他头低垂着,看不到神色。
“恩?”我打心眼里不信,隔了一会儿,骤然发难,“哥哥,你有事瞒着我吧。”
“没有,”他抬头轻笑,“傻丫头,我有什么好瞒你的。”
“想告诉我的时候请告诉我吧,不要等到我不想听了。”我苦笑着撇下一句,“我先走了,既然……你没事。”
次日早上,我与文强早早的洗漱完往三鲜楼那边赶,远远竟看见宁袭儿扶着哥哥在散步,两人宁静温馨的样子,哥哥漆黑如缎的短发仅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零乱的发丝地从他的脖子两旁垂下来。病后瘦削却刚毅的脸庞有些苍白,闭着眼睛任宁袭儿牵引。宁袭儿她今儿的裙装是白的,那白并非如雪一般亮,彷佛在夏日的湖水中浸染而成,白中泛着些微蓝。袍的款式也极特别,不似女装,却也非男装,轻柔宽松的袍服,却异常熨贴美人娇若芝兰的风雅身姿。发亦未束起,也未盘髻,只用一根绢白的丝带松松绑住,别有一翻清滟的风姿。明媚的阳光透过碧绿的枝条流泻而下,倾泻在他们的脸上发上,从柔滑的长发到细致清秀的五官,构成一幅柔和舒缓的画面,直让人感叹:好相配的一对啊。
其实哥哥与文强是有些相似,都那么儒雅清亮,或者那样站着,那样坐着,沉眸、远眺、浅笑…只是文强更多些温顺柔缓,而哥哥更多些沉稳坚硬。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风,轻扬的吹在身上,惊起我缕缕莫名的愁绪。亦是,轻轻吹乱了他的长发,在长发飞扬间,透过纷落的碎花,我看清了他的脸。静静的流露出一股落魄与奇妙的沉寂。沉寂得如没有瑕疵的雪峰,只是乍然与这个温馨的氛围诡异的隔离。
哥哥,也并不是如你表现出来的那般宁静的吧。
我转身,低头,悄然走过,见面不如不见。自从昨夜那一番,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怕见到他,大概不是恨不是怨,只是怕,文强默不作声的跟在我身后,他知道我与哥哥闹了点不愉快,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只知道我不能如期回家了,恐怕还得在这儿多待些时日,我自是不想明白的告诉他,徒让他疑惑,我不说他也不问,有时我想,像文强那样的人是最好相处,抑或是最难相处的了。
如此,就如此平平静静的过了半个月,竟是连回家的事都不再提及,哥哥住在临街的一家酒馆,常常的,几乎是每天来三鲜楼坐会儿,喝点酒,抑或只是坐会儿,每次都眉头紧锁着,有时候我在酒楼里进进出出,突然看到他那样的盯着我发呆,深邃的目光,却看不出任何波澜,宁袭儿一直与他身边,如影随形的,就像他的夫人,我有时也静静的顿在那里,沉沉的看着他们,老夫妻那样的和谐。
半个月了,我与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大概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也知道我等的是他的一句明白话,他若不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巧姨总算正式向我开了口,探了探我的意思,当然是得了老妇他们的意思,关于提亲的事,我自是同意,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我家长辈出面,然而我这边长辈皆不在场,无奈长兄如父,就想他,哥哥,莫炎出面,我虽是不甚在意,老妇巧姨他们劝我不要与哥哥治气,总该有人出面的。
第二天哥哥又如往常那样过来,我走过去,轻笑道:“哥哥。”
他自是吓了一跳:“小淼?你?”
那语气,像一个陌生人。
“我来告诉你,我要嫁人了。”
哥哥倏地目光一缩,苦笑道:“怪不得,你绝不会主动示好的。”
我问:“那么哥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是李文强吗?”哥哥深深的看看我,只摇头道。
“恩。”我沉下眉,黯然。
“你真的爱他?”
“他很合适不是吗?”我撇过头,看着远处伏案的文强,笑道,“况且我也想在他身边保护他。”文强他现在是酒楼的账房先生,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这个工作很适合他。
“你从来不肯勉强自己的,你确定那是爱吗?”他亦抬头看向文强,“或者你把他当作另一个人了。”
我愣下来,等着他的话。
“其实他很像一个人,”他摇摇头,“他微笑的样子,他低头的样子…都像我们的母亲。”
“恩?”我一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低低重复道:“母亲吗?”
“父亲那个时候,就是那样子爱上我们的母亲,不顾一切的娶了她。”他抬头,闭上眼睛,怅然道:“那样柔弱的女人,任谁也会不由自主的想去保护的。”
我呆呆的看过去,文强正与巧姨说着什么,突然毫无预见的往我这边看过来,见我看他,一愣,随即脸红起来,微微朝我笑了笑,随即低了头,他还是那样,如我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样子,薄薄的唇轻抿,嘴角微微扬起,与唇边的酒窝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出两排细碎白净的牙齿。
我的母亲也如他那般温柔的笑吗?我能想象到母亲就那样缓缓的笑着,而我爹爹满是宠溺的静静看她,。
“有父亲静静的保护着他,她总能那样周身静静的放着光。”他仍旧闭着眼睛,微微吐出一口气,道,“直到后来父亲去世。”
我痴痴的听着,眼里泛出泪来。
“像我们那样的家庭,母亲那样的人,怎么能没有父亲呢!”他淡淡撇我一眼,突然身子一僵,清澈的眸子黯淡了一下,慢慢挺直了脊背,定定地看着我,“可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现在有新的人生。”
“我们的家庭,是怎样的呢?”
“我们是个大家族,父亲死后,所有财产都给了你和母亲,只是当初母亲嫁进来的时候是身无分文的,还带着一个你,所以所有人都,”他突然语气加重,他那样沉稳的人居然也会如此激动,“包括祖父祖母以及所有旁系很是愤恨。”
“然后呢?”
“然后你与母亲就一直生活在那个大家族的边缘,或者是作为富孀被家族外的人追捧。”
“看来我是一个有钱的苦命女人哪!”我自嘲道,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么你呢?你在哪里?为什么财产没有你的份?”
“我啊,那几年我在外求学,”他尴尬笑笑,“还有我……是父亲亲生的,家族这边也不会亏待我。”
“父亲……”听他这样说,我瞬间就软下来,冒着大不韪,却是继父。
他眼神也软下来:“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再去承受一次呢,看你在这里生活的多么快乐。”
“既是如此,你也不用瞒我的,我像是那种受不住一点痛的人吗?”我叹口气,心痛的不敢说话,只得轻轻道,“还有呢?”
“我只是想让你活的快乐些而已,你活的太累了,以前是一个久醉不归的父亲,后来遇到了一个好父亲,却又离你远去,现在好不容易能够重新开始的。”他顿一顿,转过去看看文强,道:“你总是觉得你母亲需要你的保护,那么柔弱,随那些人摆弄的,就像你想保护李文强那样。”
“所以我和你是异父异母喽,而且还分开了很长时间了,所以才会这么生疏了?”我叹口气,“所以你才会说叫母亲为我母亲吧,所有这一切如今都随风散了。”
他默然。
临近了年关,酒楼的生意却益发红火,三鲜楼俨然已经成为阳高县地标性酒楼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哥哥也来了,大家自是欢迎,只是未曾料到宁袭儿也会来,其实,在起初巧姨他们听说哥哥常常与那烟雨楼的姑娘宁袭儿来往的时候,就跟我提过,让我劝劝哥哥,别着了人家的道,我没有劝,哥哥那种泰然对待宁袭儿的神态,让我不敢,好像他们那样子光明磊落的交谈着,我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日子过得很快,然而却总有什么事没有解决似地,令我牵肠挂肚,我们已经搬离原先那个暂住的库房,我也不用跟晓芙挤在一起了,我的婚事也定了下来,就差选一个日子完婚了,大概也就在过年前的那几日了。
只是我穿着一身喜装的样子,母亲却是看不见了。
巧姨从阴阳先生那儿讨来一张根据我们两生辰八字所拟的黄道吉日的明目,聘礼什么的也都免了,都是平头百姓家也不需要太讲究,只是自然的定了个日子,我有些惶然:竟是真的要嫁为人夫了!我们决定婚礼还是在老家老妇那边办来的合适些,如此也能省些零碎用度。只消把这里一些未完成的事项先了结了去:文强需要把今年的一些进出账单清理核对下,也好整出个明确的数字—今年酒楼的入账单目。
家里那边都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好久没见老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我仍是在酒楼里做事,只是不再坐镇娇兰雅间了,现如今酒楼运转不错,我们也存了一笔钱,娇兰用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弹唱助兴,琴艺不错,人长得甚是神清骨秀,也用不着我操心,况且我已是一个待嫁之身,如此影响也不好。只是县上那些一直捧我的官爷公子们又闹出些蠢事,娇兰间换人居然被某些耳尖的人发觉了,这事自是不必多说,说出来也是脏了自己的口。
这日,我只是觉得事情有时候真的很出乎意料,赵元侃竟又来了,在这种时候,毫无征兆的。三个月后的这一天,命运又将毫不相干的我们牵在了一起。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其实自己也有设想过,只是有些不敢当真。远远的看见了他急急得进了酒楼,我当即就愣在那里,不敢相信。
哥哥听了我与赵元侃的一番纠葛之后,曾再三告诫我,不要与赵元侃这样的显贵扯上任何关系。只因以我的性格实在不宜与这种人交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这些权贵,只做个贱命的百姓便凄楚死去。我自然也清楚哥哥的意思,只是这种事不是我能左右的,在我想撇清关系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这边正是惊疑不定,那边他已看到了我,朗朗走过来,我回神下意识就往无人的仓库退,然而赵元侃却也默默的距我几米远一直跟了来,末了,在我快走到头,他才快步追上我,对我抱拳颔首一揖道:“好久不见了,妙姑娘!”
我脸色蓦地变了变,转过头去:“王爷来此不知所为何事?”他那种明明心怀鬼胎还假正经,我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