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哪来的风,冻死,心都硬了,梗在那里说不出的悸痛,烦死,怎么这么吵...
一个激灵,整个身子一震,突然醒来。
靠,几张黑亮泛红的大脸挤在眼前,我吓得跳起身,身上盖着的衣服亦随着我的动作散落开来,好冷,倒抽一口冷气,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湿嗒嗒的,薄薄的衣服贴在我的皮肤上隐隐显出肉色,这是怎么回事?我眼皮乱跳,惊恐抬眼,一边将散落的衣服聚在胸前,四周原来围着的一群打着赤膊的汉子,不知何时都退了几步,一个个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我提着的身子唬的跌下来,屁股下咯到了什么,咯的我生疼,像是?…石头!?惊诧的往身下一看,吓了一跳,自己居然躺在一片烂滩涂上,难怪刚才感觉软绵绵的。
不是躺在床上?
一惊一乍下我有点木,呆呆的看着众人,什么?
“大力他妈,快快!”一个约莫五十的老妇挤进人群,,尽自将一件长袄子披在我身上。
我愣愣的随她摆弄,裹着袄子,微微缓过神,一阵阵恶寒却愈发强烈,冻得我不敢动只是僵直的缩在一起,脑子愈发的昏昏胀胀,思维混乱迷离,我看着四周影影绰绰,怎么了?
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我被众人架进了一间屋,脑子空空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好一片空白的在那里哆嗦。有人除去了我的湿外衣,把我塞进被窝,只剩下头露在外面,额前鬓间湿发贴了一脸,我觉得自己像只可怜的落水狗。
隔了一会儿,思维渐渐清晰,那老妇进来端着一碗稀粥侧身坐在床沿:“来,姑娘,喝碗粥。”
我怔怔的看着她,她端在那里见我一动不动,欠一欠身子凑上前来说:“要么,我来喂?”
我拿眼瞪着他不知所措,老妇人见我发愣,单手一把就将我托起来,她舢板般粗糙的手掠过我的后颈引得我一阵哆嗦。我靠在她肩膀,说不上来的一阵,不安?厌恶?排斥?
热气熏着我冻红的鼻尖,白粥淡而无味充其量只能说是米汤,不过热烫的粥喝下去身子倒是渐渐暖和起来,原先僵缩的身子终于可以伸展开来。只是如此一来,头却愈发痛了,痛得我牙齿咬的发酸,昏昏沉沉的思维又模糊起来。
……
醒来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挺尸般睁眼盯着床顶,头不痛了,可总觉得头后部像有根刺似的,有时候动一动突然一扎。正摇头晃脑,进来个老妇,我看见她还是一愣,起身,不知该做何动作,她穿着一身浆洗的发白的粗棉衣,头发密密的盘在后脑勺,只一根桃木钗斜插脑后。
我不自觉的轻轻蹙起眉头,有什么不对的。
正犹自纳闷,老妇见我醒了,挺高兴,从床尾拖出来一件灰色布衣道:“姑娘,好些了吧,咱农家的衣服,你先凑合穿着。”
我接过衣服,垂下头,那老妇也缓缓坐下来,拉过我的手说:“姑娘,怎么掉进河里了啊?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对于老妇突然的亲热举动我有点发蒙,她粗糙的手掌来回摩挲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我心里还在嘀咕,突然一个激灵:掉进河里了吗?叫什么啊?名字呢?我是谁呢...!?
一股莫名的恐惧迅速占据了我的心,身子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只下意识答道:“miao?”
下一刻自己却先楞住了,只听老妇问:“妙?恩?”
我仍然不置可否的看着她,这是怎么回事?老妇低声试探道:“恩?妙姑娘?”
我猛地一个回神错愕不已:“妙姑娘?这是哪里?我…好像不记得一些事儿了。”
老妇人更是错愕地一愣,我心急剧颤抖,铺天盖地的不安搅乱了我的思维,我只揉搓着被角,拼命隐藏着自己的不安:“……这里是哪里?”
“这是竹管岙啊,你落水了,是我家老头子救你上来的,姑娘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愕然。
正想着门外一阵轻响,那老妇拍拍我的手随即出房,我定定的坐着,好像这世界已经跟我脱离了,竹管岙?竹管岙!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片刻,老妇进来了,看看我,柔声道:“没事的,过几天就会想起来的,先穿衣吧,咱们这就开饭了。”
我点头,强压下恐惧与震惊。
一番穿戴花了我一些心思,在老妇的帮助下,一切归位,该绑的绑该系的系,衣服料子糙蛰身子倒还干净,出了房门只见昨天那个赤膊的大爷坐在上堂,闻声招呼我上桌,我在门边局促的不安,只道:“那个...多谢救命之恩了。”
那大爷搓了搓手道:“那个啥的,不用谢,好些了没?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心里的恐惧又隐隐泛上来,只道:“恩,身子好多了。”
李大爷干笑几声,道:“没事儿,姑娘在这儿多休息几天,说不定就想起什么来了呢。”
“恩,好的,谢谢您了。”我心里呼出一口气,要是没他这句话,可怎么办!
“要不再去请个大夫?”
我忙不迭拒绝:“不用,没什么事儿的。”
他一副紧张的样子听了我的话倒是松了口气,我知道,请大夫需要钱,这钱,我是肯定没有的,而在这个家里,看这个情况,简陋的草屋,四面透风的土墙,又哪里来的钱啊!更何况是为我,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陌生女人。
一阵推辞后微微有些冷场。
“哎呀呀,来来,开饭了。”那老妇热情招呼我入座,她将我按在位子上。
面前饭桌是一张雕满拐子龙、浮雕吉祥图案的四方桌,看样子原本是一件挺讲究的大件,只是现在有些掉漆,桌脚也满是蛀洞碎沫,摇摇欲断的样子。桌上摆着四碟小菜:一碗咸鱼干,两条水萝卜,以及两碟不知名的灰不溜秋异常恐怖的腌菜。
我在老妇热情招呼下拿起筷子,如鲠在喉,浑身不自在。
“哗---”门外一声水声,而后一个年轻人踩着水渍进来了,我一看原来还有人没上桌,赶紧放下筷子,门外白亮的阳光下进来个年轻人,那年轻人,低低的卷着裤脚,像是刚从田间地头回来,却有着掩不住的温润气质,着一身藏蓝色的粗布衣,衣服下摆还挂着水珠,几乎是闪电般的恍惚间我才醒悟到,这人好漂亮,白白净净的,嫩嫩的唇轻抿,嘴角微微扬起,与唇边的酒窝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出两排细碎白净的牙齿,他那双长长的睫毛覆盖下,一双眼睛微微怪异的一大一小,他就那样优雅而略带羞怯的静静笑着落座,以表示对我这个陌生女子的欢迎。
“呵呵,一副臭皮囊让姑娘你见笑了,”老妇干笑道,说着就往我碗里夹了两根咸鱼干,将我从迷陷中拉回来,我回过神,为自己的失礼发窘,只盯着瞬间浸没在稀薄杂粮汤里的咸鱼干故作镇定,老妇便开始介绍起他们一家子来。
老妇家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李力,三女儿叫李晓芙,如今在县城她巧姨那儿,那个漂亮小伙是他们的二儿子,叫李文强,文强?这个名字莫名的引我发笑。
我对着老妇不由自主的微微笑笑,拿筷子啜了几口汤,眼睛却不时瞟向眼前这风景般的人物,他显然有些不自在。
可能是发觉我在看他,他抬头,温暖的黑眸深处满是清澈而羞怯的浅笑,止水般恬静安怡,我瞬间的心动过后便也舒心笑了,竟有缘分碰到这样美好的风景般的人物啊,只求着他性情为人一如他外貌那般出众,只是,仙洁如斯,却以这样农夫的形象示人,他应该是着一身优雅儒衫翩然而出的啊,到底可惜了。
菜难以下咽,饭难以入喉,而他们却都只是埋头默不作声。饭桌上静得诡异,只有筷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老妇人捧着缺了个口的碗只是拨弄着饭也不夹菜,看似舍不得一口菜的样子,而我扒拉着几口饭却是实在是咽不下去,也不敢去夹那些黑黑的不知是什么的腌菜,就时不时的瞄那漂亮小伙下饭。
正想着,外面突然猛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妇女慌慌张张的绕过照壁向门口闯来。
“李家大嫂,你家大力跟村东陈家好像在水田里打起来了”。
“什么好像,到底是不是。”
“只是听看热闹的人说大力那小子跟陈家打起来了,又说赶紧去老李家找人,我就慌着来了。”
话音未落,李大爷就已快步冲了出去。
众人慌慌张张赶过去,我也急急得跟在文强身后,一路是崎岖的山路,跑的我满脚是泥。
眼前的景象让人发怒。
下边李大爷家的那亩水田已经成了泥塘,压伏的稻子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看着直让人心疼,水田西边角儿上,文强的大哥大力斜躺着喘粗气,这人身板长相跟我想象的都一样,剑气如霜,实打实的猛男,这汉子极是硬气,被打成这样还是用他那虎眼瞪着陈家人。站着的正是陈家当家男人,怒目而视的他由最小的三儿子扶着,一副昏昏欲倒受伤不轻的样子。边角儿地一边的田埂上,几个本村老人正在说合劝架,只是却没有一个人下田里真个动手拉的,此时已经有大概十余人围拢着,李家人的赶到更使这帮人炸开了锅,兴致勃勃的卯足了劲指指点点
、令我很是不爽。
“陈老哥呦”李大爷冲进人群都没看大力,直掬着腰向着陈家当家的陈五富满脸歉然道,“您没伤着吧,我们家大力不懂事儿,对不住了您了,您可别怨他。”
“爹!”大力狠着劲叫。
“你闭嘴,还不给你叔道歉!”李大爷回头瞪了大力一眼,回过头寒碜着笑道“陈老哥,您看,您别治小辈人的气,我回去教训教训他,您伤哪儿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见李大爷又是如此陪笑脸,陈五富黑着脸说:“...你们家怎么回事?...啊?你儿子下手也忒...忒...狠了,想把我打...死吗?啊?你们不顾我们两家情谊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告诉你们,我看你们可怜让你们赊了那么多年租子,你们可别给脸不要脸了。”
看着李大爷在陈五富前龟儿子般讨饶,我不禁抓住老妇颤抖的手问:“李……婆婆,陈老爷明明这么欺负人,李大爷何苦这样……呢?”
老妇抚着大力,气的只是反复着:“天杀的吸血虫,天...杀的啊,又是他家那个毒老婆子琢磨着咱家的水田...想拿咱们家水田抵债啊。”。
李大爷家欠债?陈五富要水田?我听得云里雾里,毒婆子?这又是哪号人物。我看着李大爷脸上一阵白一阵紫着实哀叹,不管这么说,这样憋屈的赔笑脸,一味忍让退步真看不过去,说起来也应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这样一亩田一年下来也挣不得几个钱,拿去就拿去了,好歹换几个钱去城里做生意岂不好。不过这事天管地管也不归我管,轮不到我操心。
“怎么,你们欠的租子还...还不还哪?没钱拿水田抵债啊,……”陈五富继续叫嚣着,尽挑些狠毒的话,说到后来阴测测的转过头来剜我一眼,“……没钱吗?没钱怎么还弄个女人。”
此话一出,围观人群居然跟着就一阵窃笑。
“你……你说什么!”我错愕,是指我吗?什么意思?
“啧啧啧,娘们长的细皮嫩肉的,哎呦哟,那肉嫩的……倒和你家文强配极,只可惜啊……看这样子就是给人把玩的下三滥货色”陈五富挑衅道,挑拨着起哄的人群说起不三不四的话来。
一时间,围观人笑骂的,揩嘴油的,一群看热闹的三八鸡婆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听懂的听不懂的,难听的话是一套套的漫过来。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陈家小三子也跟着摇头晃脑起来,还未发育完全的尖利的声音直冲我耳膜。
我想起自己躺在烂滩涂上的那一幕,露肩露背,确切的说,暴露异常,再加上浸过水,衣料又薄,我能想象当时情景的旖旎,在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在这样一群闲的发慌的人面前,以这样的造型出现,肯定会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被传至如此。
冷冷看着这样一群人,只觉得身子发紧,实在无法想象,无冤无仇的,这是一种什么心理?!
我心里窝火压得难受,推开老妇挡着我的手,发起狠来!脸上却是不自觉的邪笑:“陈大爷,您这是想女人想疯了吧,看见漂亮女人就觉着是下三滥?我就是下三滥您老也没机会啊,话说回来您老还行吗?”
陈五富煽风点火成功以后,躲在背后一直眯着眼看笑话,可能想着我也跟李大爷他们一样都是受气挨打不吭声的主儿,如今看我一姑娘家说出这种话来又惊又愤,反应比我料想的还大。
我说完已是大怒,是他挑的头,就别怨我找他出气,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顺手从围观村民手上抢了一把锄头,直接冲过去作势就要狠打,那陈五富原本还在装残,见我这副模样,腾地一声跳起来,躲开我的一锄头,我顺势跳过去一个回旋踢,他看见我这一架势,脸就绿了,兀自纳闷如此纤细文静的我怎会有这手,眼见我飞腿扫过来,急急得勉强一转身躲过我的一脚是撒腿就跑。在场的人倒是都跑过去护他,也不敢拉我,我气运胃肠,力发后槽牙,在后面猛喊:“陈老爷子,您刚不是还被打得要死了吗,怎么这会儿就身轻如燕哪?”
一群假意帮忙劝架其实惟恐天下不乱的人一下子都笑了,场面倒是狗血的很,陈五富脊背一僵尴尬的回转过身,呶呶嘴巴说不出不出话来。我眼珠子都红了,更气这些看热闹的八婆,一锄头挥在地上,拿眼一瞪那笑的最凶的一人:“谁他妈再满嘴喷粪,老娘让他断子绝孙!”
众人一下子愣在当场,极其尴尬,一群欺软怕硬的主儿。
陈五富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也愣住,估计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接下去,本来是来找茬的,估计闹僵两家的关系他们好办事,现如矛头对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我也不想这事闹大,更不知自己撒泼起来可以这样彪悍,兴许自己本来是个毒寡妇也未可知的,这么爆粗口实在不雅,撒了气我也冷静下来,这会儿那帮人完全是被我气势吓蒙了,回过神来还指不定会怎么闹腾,我趁着陈五富愣神儿,转身朝大力跑过去喊:“大力哥,陈老爷想要咱们家水田还债,你就是被打死也不能还手啊。”
大力估计也就我昏迷睡觉的时候见过我,如今我一醒来竟是一口一个哥情深意切的,一脸尴尬的不知道将手往哪里搭,我这哥自己叫着也发虚,心领神会避过他眼神。
围着的村里人也不是傻子,听我这么说,哗的一声望向陈五富。
陈五富的脸愈发绿了,站在那里继续装伤也不是,不装也不是一脸猥琐的道:“这怎么说的呢,是大力他...”
我知道他要狡辩,抢过话头尖声喊:“大力哥啊,那水田是你爹的命根子啊,你怎么能还手啊。”
李大爷也知道既然我已经全部点出来了,再陪笑脸也无济于事,哆哆嗦嗦地抚着儿子说:“大力,是爹没用,让你被打还要忍着。”他说完又是老泪纵横起来。
也不知道是多年压抑爆发还是配合着我演苦情戏,一家子都泪眼朦胧起来,场面好不煽情,在场的也都是穷人,总算正常的都一脸同情像。
既然陈家会来这出戏,该是还要面子的主,毕竟,人家二话不说直接强行要债,我们也没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只是现在既然大家都挑明了,又围着一群村里人,况且老妇那个口气,这事怕是那什么毒婆子想出的主意,现在那婆子也不在,陈五富或多或少会松些口。
我跑过去歇斯底里道:“陈老爷,您大慈大悲活菩萨啊大老爷,给我们一个月,到时候我们一定还啊。”
陈五富估计懵了,见我走过来还撞鬼似地连连后退了几步,以为我还要动粗,听我主动提起租子,总算松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琢磨利益关系还是拖沓着拒绝,嘴上含糊不清:“一个月啊,这一个月,你看我们也...”
大力突然吼道,吓了我一跳:“如果还不了,到时候...到时候以水田相抵,怎么样?”
陈五富眼睛一亮,勉强算是答应了,貌似是看死老李家到时候拿不出钱来抵租子,不知该悲哀还是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