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楚骁出神的时候,门外一步一步安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侧过脸,皱了眉。
她喜欢用红线系一缕发丝垂在胸前,尽管此时的身份已经改变,不变的却是她永远微微蹙起的眉尖。她不喜欢笑,乍看之下总是严厉不饶人。
她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红绸。
而现在,她叫苑阳。楚骁的妻子,太傅府的媳妇儿。不再是那个埋头穿针引线,看一根银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才会久违地露出微笑的女子。她一步一步,脸色平静无波,唯有胸前的发丝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
她站着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框。没有等里面的人回答便抬起脚走了进去。似乎并不害怕里面的人。因为,那是她的丈夫。
“这么迟了还没睡么?”楚骁也不生气,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她的身后,她是一个人来的。手里端着一个盖了盖子的碗。青花瓷,简单大方却韵味十足的瓷器,一如她自己。
红绸垂下眼睑,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夜深,苑阳见书房里还亮着灯,想公子应该饿了。去厨房找了一圈,却只找到这个。”她在对方眼神的示意下放下托盘,双手将筷子递给楚骁再将盖着碗的青瓷盖打开。
盈盈圆润宛若弯月的饺子,珍珠一样的光泽。
“那么,苑阳不打扰公子了。”她微微颔首,不卑不亢,也没有一丝留恋。
楚骁从微怔的神态里回过神来:“等一下。”他温文有礼,“能不能请姑娘不要自称‘苑阳’。我……有些不习惯。”
果然,还是介意的。
她不动声色。却平静地说:“公子大概忘记了,从司仪那一声‘礼成’之后,我就是苑阳了。你我皆悔不得。若公子不想招来麻烦,也请公子不要称我‘姑娘’。”她抬眸直视楚骁,一双水眸里只有深不见底,这眼神让楚骁想起那个真正的苑阳,那么伤痛着注视他的时候。她接着说:“那么苑阳先走了,公子也请早些休息。”
“哦,对了。”她转过身补充道,“那些饺子,厨房的小丫头,记得是叫小莲?告诉我是几日前苑阳亲自包的。你看那弯弯的样子,像不像苑阳笑弯了的眼睛。嗯?哦,不是我,是苑阳。‘那个’苑阳”她笑了,却没有笑意,然后旋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需要回头也知道身后那瞬间冰冻的表情和他眼里的冷肃。
这才是她要的。
这才是为什么,那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待嫁过来。因为,比起绣房其他的姐妹,她知道她是最合适的。
她要不断地提醒他“苑阳”这个名字。她要不断提醒他,苑阳是一个多么干净剔透的女子,苑阳爱着他的方式多么纯净。而他,才是不配得到苑阳的那个人。她要让他知道他到底失去了什么。她一直知道这个楚骁不若表面那般。所以她才要将他的温文一点一点瓦解。她要让所有人慢慢看见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的确,她红绸做不到。但是,“苑阳”可以做到。
伤害苑阳的人,红绸不能原谅。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苑阳”的确做到了。
次日。
悦来客栈的二楼落了一只雪白的鸽子。尹墨青听到噗啦翅膀的声音回头,低唤一声“雪儿”。鸽子便乖巧地飞过来落在他的手上,他轻轻拆下鸽子脚上的细筒。
字条上写着“爷爷,大概有些日子不能来。勿念。”端正工整的字迹。
管梅谷看后挑了挑眉。便去找了些玉米来喂雪儿:“来来雪儿,多吃点~以后要辛苦你了~呵呵,哎哟雪儿不要啄我的手指!!哎哟!”
庄中日子过得很快。苑阳让自己恣意地颓废下去。什么也不想做。半个月来居然又瘦了。
这几日没有见到顾轩。不知他去做什么了。不过,又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样闲适。工作……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做过了。
苑阳站在梅花树下。梅树冒出星星绿意。要长叶了罢。
好瘦的树。
花开到了末期,只剩下残留的冷香。轻轻一碰,原本就不多的花还掉下几朵来。
落梅庄,落梅。原来如此。顾轩应该很喜欢梅吧。
苑阳踮起脚,伸出手想要折一枝梅花,想了想,正准备作罢。正要收回手,另一只手却轻松地将苑阳要的那支梅花折了下来。白皙得可以隐约看见青碧的血管,这皮肤在这里只有一个人会有。
果然回头就看见顾轩笑意盈盈的脸。
她疑惑地看着对方:“这梅花,不是你种的?”
顾轩笑意更深:“倾心怎么知道的?”
“爱花之人又怎么会破坏自己的杰作呢。”
“的确。”顾轩将梅花递给倾心,“这庄子是我前年买下的。这些梅花……应该也是原先的主人种的吧。据说这庄子上一任主人极爱梅花,已经是六十年前死去的了。这些梅树被花匠精心照顾着。这么久远了砍了多可惜啊。留着做梅花糕,梅花茶多好。开得这么漂亮的梅花也是少见啊……”
“一听就是商人的口气。”苑阳撇了撇嘴,“原以为是你喜欢呢。”
顾轩笑笑,自然地拍拍苑阳的头:“丫头,你不满意什么。呵呵。”
苑阳轻轻嘟起嘴,狐疑地看着对方:“你今天心情似乎不错?”
“啊,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地拉着苑阳走。
落梅庄很大,比起太傅府和秦王府都要大。来了半个月甚至还没有全走一遍。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六十年都没有人买下的原因之一。顾轩带着倾心绕过两座小山丘,又过了一座桥。越走竟然树木越多,大概是这庄子里最僻静的位置了。
她忍不住问:“你要带我看什……”
“到了。”
顾轩让开身体,是一座小木屋,很小,装饰一般几乎不能住人。周围用木栏围着,木栏显得有些高。木栏里面小屋的周围都种着灌木,此时还有些稀疏,枝多叶少。
她走到他身边,看一眼他柔和微笑的脸,然后疑惑地向里面探出头。——什么都没有啊。
于是顾轩拉着倾心到另外一侧。
她刚把视线放到木栏里面,便忍不住叫出来:“啊!”眼里流露出半个月来第一次的光彩,明亮而清澈。她激动地扯着顾轩的袖子:“这个……这个……这这……”眼神移不开。
两只小狼,看样子刚断奶不久,也就是一只猫那么大。它们依偎在一起,四只眼睛正戒备地瞪着倾心和顾轩。龇牙咧嘴,眼神凌厉充满敌意,却因为它们太小怎样也看不出凶狠,只是对于这两个人的不善却流露无遗。都是银灰色的毛,耳朵很尖,毛茸茸的让人看了忍不住要叹一句——
“好漂亮的狼!”
像是画里跳出来的一般。虽小,已经有俨然的王者之风和霸气。让人不敢亵du。站着的样子抬头挺胸。狼,就是应该这样!
“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欢的是狼。它们是从白头山带回来的。”
“这样漂亮的狼,不适合圈养。”倾心想了想,有些可惜地说,“而且你看,它们好像不喜欢我们。”
“狼天性就讨厌人。它们的母亲已经死了,若不带回来,大概是活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