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她会。只是,不是现在。
苑阳毫无知觉地走着,夹杂着料峭春寒的雨丝不断飘到身上,不疼,只是冷。彻骨的冷。绵密的雨丝将她牢牢罩住,铺天盖地而来,不论怎样都逃不开。她并没有停止挣扎,她从来不会停止挣扎。黑暗里,她时而快速地奔跑像要摆脱什么,时而停下来,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管梅谷多次想要上前拉住苑阳,却被梁亦衡生生阻止下来:“老师想让苑阳知道您一直在跟踪她,或者是,您想让苑阳知道,老师同那楚骁一般,也在欺骗她?然后好让苑阳永远也不原谅您么?”梁亦衡将油伞往管梅谷的头上移了移,尽量遮着对方,而他自己已经半个身子都在雨里。
管梅谷不想,他叹口气。“苑阳……亦衡,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告诉她的?”管梅谷的视线追随着雨中那个纤细的身影,目光里是不舍和心疼。
极致的黑暗过后便是黎明,天空从墨黑变成苍蓝。由于下着雨,阴沉沉的。已经小了很多,却依然绵密。天亮了,那么跟踪就不是那么好进行了。管梅谷和梁亦衡不得不离苑阳越来越远。
苑阳一直在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不知道自己正向着什么方向。她累了,却不停下。机械地走着,没注意身边的街景变幻。
天亮了,不知道楚骁没有新娘,还怎么结婚。
苑阳脚步忽然一顿,停了下来,站在街道中央。一个人都没有的街道,只剩下空的摊位。周围唯一的声音是雨丝被风吹动发出的“呜呜”声,像是低声哭泣一般。苑阳仰起头,雨滴进她的眼里,哭了一夜已经流不出眼泪了。眼圈微微泛红却没有肿,这是遗传了母亲,那个连哭都楚楚动人令人心痛的女人。
雨一滴一滴滴入眼睛,然后从眼角滑出来。苑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连天空都哭了。
却说管梅谷和梁亦衡见苑阳忽然停下,不得不匆忙地拐进一边的巷子里,背靠着湿乎乎的砖墙——这小妮子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有人跟踪她吧。
而等他们探出头望去的时候,却发现原来站着苑阳的那个地方,空了。
管梅谷站出来,梁亦衡倒是悠哉地撑着伞,打了个呵欠。
“带到这里便够了吧。”梁亦衡将伞一抬,看着不远处的青山。已经是临夏城边上了。
苑阳自己觉得没有方向,其实一直不知不觉地被指引着,朝着他们想要的方向走。因为她的无意识,所以,好控制。只需要让那些苑阳原本要走的路看上去“此路不通”,便可以将她带到这里。而方法,只要在那些路上随便丢一些废弃的椅子,然后将他们要苑阳去的方向清理干净就好了。看上去,就像是神的指引。
而其实,神是不存在的。能够改变一切的,是人。
管梅谷点了点头,便朝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落梅庄,琼瑶阁真正拥有者的府邸。这庄主梁亦衡认识,算是知己。只道此人影响力不容小觑,却隐藏自己的真正身份。梁亦衡告诉管梅谷的是,这个山庄连楚骁和秦溯洵也没有办法随意进入。主人的有意寡居,加上这山庄位于临夏最幽静的一角,鲜少有人来。因而,便成了苑阳的最佳去处。只不过,不知道苑阳是否能去得了。
时间一点点推移,天却没有亮起来的意思。一直那样阴沉,下着雨。
已经走到头了,茶棚的边上便是一座山庄。理白石两根柱子下分辨站着两个一脸严肃的人,那表情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苑阳无心理会,只瞥了一眼便径直走向茶棚。
这是用竹搭的一个简易棚子,挡不了风遮不了雨。尚早,茶棚里甚至连人都没有。许是这里来的人少,又或许这个茶棚只是供人歇息,茶壶还放在一边也不怕有人偷走。苑阳坐在屋檐下的阶梯上,正好面对着那山庄的两根柱子。
身上已经湿透,苑阳顾不上地上是不是很脏。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安静地抱着膝盖,身体依然忍不住地颤抖。
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感觉,这种什么都依靠不了的感觉。苑阳在认真感受,然后自虐一般强迫自己记下来。湿乎乎的雨丝像冰凉的手抚mo着苑阳的脸。奇怪的是,明明已经湿透了,却觉得身上越来越烫。湿答答的头发变成一缕一缕的,从发丝的中间可以看见苑阳苍白的脖颈上那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她将头埋进膝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腿脚的麻木感觉渐渐消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肩膀一抽一抽地上下颤抖。靠近了就可以听见低低的呜咽声。
还以为已经哭不出来了。还以为已经哭不出来了呢。
记得上一次下定决心逃跑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记得楚骁那个温暖的怀抱和他的味道。如果那时候真的走了就好了……那时候……觉得自己逃不了。
苑阳听着耳边的雨声,眼泪更加肆意地流进自己的怀里。只有她自己拥抱着自己。
可是,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离开的。只是那时候的自己……不想。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走呢……走了就好了!走了就好了!!
“姑娘……”温和好听的声音,听得出来担忧。
苑阳一惊,反射性地抬头,眼里还蓄着来不及掉落的眼泪。这眼泪让站在眼前的人在苑阳眼里模糊不清,仿佛隔着水幕一般。只能看见他的轮廓在她抬起头的一瞬间似乎顿了一下。
“是你。”掩不住的惊喜,让这声音上扬了一个调。
苑阳伸手擦去眼泪,才发现身上居然没有一处干的地方可以用来擦。她抬起头仰望对方,那金色的,波浪一般的,原来不是衣服,是头发。这个人,在秦王府见过。
苑阳眉头一蹙,哭得更加汹涌。然而,这一次却不是隐忍的,而是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眼泪像小河一样在脸上。很凉。
顾轩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出了山庄就看见有一个这样单薄的女子。竟然也鬼使神差地走到她面前。因为,很熟悉。却没想到,真的是她。
他多么高兴。可是,她在哭。
而现在,他更加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丢掉手中的伞。温柔地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没事了……”低声安慰着她。
明明才第二次见面,却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好像,一直的找寻终于有了结果。那样深埋在灵魂里的熟悉,这样强烈。
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脖子。
惊讶地一顿。——好烫,她在发热。
果然,像是一次性释放出所有的能量。苑阳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顾轩低头。
这个轻薄如纸的女子紧紧闭着眼睛靠着他,连梦里都皱着眉,嘴唇有些白,抿着。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睡着了。缩着身子,姿势那么委屈。
三个时辰后。
楚骁站在门口笑得温文有礼,看不出来发生过什么。他迎着宾客入内。见到来人,那一头独一无二的金色长发。楚骁走上前去。
“顾轩,来得有些迟呢。呵呵。”楚骁身着大红喜袍,头发有一些****。
顾轩将手中的伞收起,马上有丫鬟接了过去。
“有些事耽搁了一下,楚公子莫要见怪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