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楚骁的脸颊，犹豫了一下。苑阳叹口气，柳眉微蹙，分辨不出是歉意还是心疼，亦或是两者都有，她白皙的纤纤素手轻柔地抚上楚骁的脸，很轻，轻得楚骁有一种云朵划过脸颊的柔软触觉。苑阳望着楚骁出神，眼神温柔如水，喃喃自语一般：“你何必呢。”
楚骁促狭一笑，仿佛那巴掌从来没有打在他脸上：“苑阳莫不是改变主意答应嫁给我了？？”
苑阳的眼中重新聚拢了光辉，刚刚的失神只若幻觉。她缩回手，后退一步，她抱歉地摇摇头：“我是说，你何必这般顶撞父亲，为一个外人啊。”
苑阳总是这样，绕开不想回答的话题，将重心柔和地转放到其他的点上。是太善良，不想伤害别人么？还是太懦弱，不敢直接面对？
楚骁嘴角漾开一条淡淡的弧线，目光沉静地看着苑阳。那目光里饱含深意，饶是苑阳故意躲避不想去理解，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里对于刚刚她的问题，答案是否定。那样不加掩饰和保护的眼神，情绪自然而然地流露，苑阳很肯定是假装不出来的。
如此，若是再以“一个外人”自居，便是虚伪矫情了。
梁亦衡原来并没有回西厢房。天色渐渐暗下来，冬日里就算是夕阳这样温暖的色调也无法避免地带上了一抹寒意。湖里的锦鲤已经是一尾都看不见了，碧绿的水偶尔被风吹起皱褶。梁亦衡却还是俯着身子往湖中看，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
听见脚步声。
梁亦衡直了身子——等了好一会儿了。
“太傅真是沉不住气，”梁亦衡微眯了眼，看着这个一脸肃然的男人，看起来似乎与平常并无多大区别，然而梁亦衡却能知道他略微下垂的嘴角暗示着他动怒了，“令公子一进来便是打定主意要惹恼你，太傅不会是如他所愿了吧？”
见楚清扬沉默地拧起眉。梁亦衡笑着摇头。
楚清扬眼中寒光一闪：“师弟，有一种对策叫做‘将计就计’。”楚清扬走到梁亦衡身边，带着令人惊叹的自信从容，“临夏城中皆知太傅公子将要成亲，空穴来风必有因。这消息，除了他自己谁还能去传播？他闹得整个临夏都知道，无非就是为了让我回来。哼！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梁亦衡稍作讶异，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被自己的儿子气得不轻，让人以为他甚至连自己的脾气都控制不住的男人，居然知晓一切。第一次，梁亦衡真心认为他是有做当朝太傅的实力的。
“即使被自己的儿子利用也如此坦然么。”梁亦衡将折扇轻靠在下巴，“你们父子倒真是有趣。”
楚清扬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梁亦衡一边走一边等着对方继续说话。楚清扬，从一开始就对梁亦衡礼让有加，并不因为他是小辈便端起架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梁亦衡也发现楚清扬并不是傲然自负之人，他对于有能力有才干的人一向谦和。换言之，他尊敬的是知识，而不是人。这样一个君子，梁亦衡不明白为什么师傅会这样对他不满甚至不认他这个学生。
他们之间，该是有另外一段往事的罢。
“师弟是否觉得，身为一个父亲，老夫是彻底的失败。”却没有想到他是从这里说起，隐约听到一声叹息。
梁亦衡轻笑出声：“太傅也会在意这样的事么。”
意料以外地，楚清扬摇摇头：“孩子就是这样，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飞快地变成你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人。再去看时，发现你们之间已经隔了一条深深沟壑，不论怎样是回不去了。”
梁亦衡这次看清了，薄暮下这个太傅大人其实只是一般的父亲而已。瘦削，无奈，此时还有对儿子的无能为力。——刚刚楚骁对他说了什么？
“呵。”不置可否。说是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然而刚回府却能将楚骁的意图知道得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楚清扬顿了一顿，声音一沉，“他知道怎样最能激怒我，他也知道有什么事我断不能容忍。”
“所以即使是‘将计就计’，也在楚兄的计算之中么。”不能容忍的事么，他倒是很好奇，“看来我低估令郎了。”
只要一牵动面部还是会抽痛。楚骁用拇指摸了摸左脸，苑阳凝视着他的表情马上就会浮现。——还差一步。
没错，楚清扬确实不曾打过楚骁。但是，楚骁也不曾这般顶撞过楚清扬。两人虽则关系疏远，然而表面上一直是合格的“父慈子孝”。因此，“楚太傅扬手给了楚公子一巴掌”这件事，即使楚骁不说，过不了几日必然也会传得满城皆知，他只是，没有那般好的耐心等着而已。他需要让应该知道的人最快地知道，并且，有最好的效果。
因此就有了当天晚上，秦溯洵走在临安城繁华的西街，听见身边面摊上几个布衣叽喳讨论的情景。慢下来的脚步，身后青树跟上来：“殿下？”
秦溯洵瞥一眼那两个聊得正欢的男子：“去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平安当铺，西街一家不大的典当铺。并非老字号，生意也不是特别红火。可以说，这是西街上默默被挤在角落的一家毫不起眼的商铺。
掌柜姓林，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皆未满十岁。是老实的商家，做生意也从不欺诈，品行算是良好。
秦溯洵绕过画着巨大“当”字的砖墙，黑色的修长身影。
带着青色方帽的男人正低头算账，听见脚步声不疾不徐，放下笔却在看见秦溯洵的一刻微怔了——
金线勾边的上好黑色布料，剪裁做工皆是上乘，一看便是价格不菲。而这个男子，轮廓凌厉不怒自威，这种与生俱来的傲然气质让人不能直视。而如此俊朗，却有着冷漠的表情。传说中的秦王溯洵，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只不过秦王不会到这小店里来罢了。
秦溯洵不满地轻咳一声，吓得林掌柜一个哆嗦。
“林继仁？”
“是、是。”连忙从柜台下来，走到柜台前，却发现整整比这个黑衣男子矮了一个头。这样倒也好，反正他不敢抬头看他，“敢问有什么能帮到公子？”很明显他不会是来典当的，林掌柜飞快地想着最近有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然而却依然一头雾水。
秦溯洵走到茶座前，却没有坐下，转过身拿出一张纸：“你见过这个男子？”溯洵手中的纸现在整个临夏城随处可见，就是楚骁要找的那个人，也就是今早侍从报告“平安当铺的掌柜见过并且已经出城了”的男人。若，今早是楚骁有意在四人面前演的一出，那么按秦溯洵想来，这个掌柜的应该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虽然楚骁不说，然而他到底要做什么，他秦溯洵自己会查出来。
林继仁一抬头，松了口气——又是问这个男人的人，不过庆幸没我什么事。
“是，见过。”
秦溯洵皱眉——和预期的答案不一样。
“他做了什么。”
“大约半个月前，也是在这个时辰，这位……男子，持了半块上好的玉来我这里典当。我见玉上图案，是皇室专属的凤凰，没有接。后来那男子便说着要出城离开了。”这是今天第二个人来问了，果然那玉就是会惹麻烦，好在一开始他没有接。
“你确定是画上这个男人？”掌柜的回复与那侍从相差无几，难不成，真是他多心了？
林继仁再仔细看一眼画上的人像。肯定地点点头：“确定。”
秦溯洵便不再说什么，抬腿便走。可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是……哪里呢？？
秦溯洵的双脚刚踏出他这小商铺，林继仁正要松一口气，没料到秦溯洵忽然转身，眼里是明显的怀疑：“你……家中一双儿女可好？”
林继仁睁大的眼睛和不解的表情让秦溯洵确定他并没有在说谎。“好……。谢公子关心。”脸上也没有担心的神情。那么应该就不会是被胁迫说谎。
细想一遍林继仁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一道光划过脑海，秦溯洵不敢肯定，所以他需要确认：“你方才说，这男子是多久之前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