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忆着司命神君的命格簿,依稀记得帝君是降临在长安城。
只是我为了瞧上一瞧司命那个狗屁不通的故事,耽误了这么久的功夫,凡间俗话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虽说中间的时差也不至于算到这样夸张的程度,但怎么都还是有几分依据的,因此帝君在凡间这些时日,我一下子也拿不准他究竟是长成了少年、青年还是中老年,真是让我一颗兽心揪着忧郁得很。
而事实上,我再怎么忧心也没用,因为我一入人界就被迫现了狐狸身,一天到晚只能哼哼唧唧藏在一片定位不明的竹林里。
问我为什么窝在竹林里消极怠工?
因......为......我......水......土......不......服......
我知道这或许很难让人接受,但事实如此了,我恐怕是要成为青丘这上下千百万年里,头一只因为下凡导致水土不服最后拉稀至死的狐狸了。
我儿时偷偷召唤过人界的土地老儿为我置办人间许多有趣的玩意儿,那土地小老头儿似乎极为尊敬我阿爹的为人,但凡我说是我阿爹所求,他一定想方设法替我去取到。
我至今还能记得我三百岁那一年,我不知打哪本古书里看到说,人世间最好的物什无非是带了女子体香的肚兜,个中味道,真真要教人销了魂去。我于是出于好奇心理,死活缠着土地小老头儿要人间女子穿过、不洗的肚兜,老头儿急得老脸黑红黑紫了半天。最后听到我一口咬定是我阿爹想要,他的脸顿时变得五颜六色,好看到不行。那时他离开的时候嘴里嘀嘀咕咕说的什么来着......哦,好像是......
“没想到上将大人还有这样的癖好......真是好重的口味......怪不得选的也是仙畜恋......唉......成功人士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啊......”
当然这些都是黑历史了,总而言之呢,我虽然知晓许多人间有意思的事体,手中把玩过的也不在少数,可是真的一次也没有下过界。
为什么不下凡间?
啊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那么一群上古灵兽,不屈于天庭,不限人间,在一番中浊世之中自立门户,不虚荣不攀附,实为心界平和志节高远之表率。而这群灵兽就是我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九尾一族。
上面那句话,也是狐狸族长爷爷每周在给青丘子民开早会的固定开场白。
总之我们族里规有定,凡是青丘子孙,永世不得越界出世。可惜这个族定了千千万万年,最后居然是毁在我阿娘手里。
这故事也是老套得很。我阿爹原是天界上将,仙魔大战时期受重创,横在我青丘的大菜园,也刚刚好躺在我娘承包的那一亩菜地上,我阿娘心善救了他,成就了一段土地老头儿口中的“仙畜恋”,然后又生了我这么个又仙又兽的串串。据我阿娘回忆,当时这一段故事在神仙两界闹得是沸沸扬扬、轰轰烈烈啊,几乎成了神仙两界茶余饭后必备谈资,最后是我阿爹自断仙脉,留守青丘,这才草草收了场。
我阿爹出于对天界的愧怍,日日长跪南天门,五百年才得到恕免,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到了五百岁才被阿爹带回天庭赐名的原因了。我的名字,对于阿爹来说或许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其中或许是夹杂了终于再次被天界重新认可的里程碑式的存在。
你看我回忆着回忆着,又说远了。
反正事情就是这么糟糕了,第五日,我依旧百无聊赖地在竹林里躺尸,盘着尾巴晒太阳。水土不服闹得我上吐下泻,全身上下都酸软得使不上力气。
我正自暴自弃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俩声音——
“狐狸!邵兄快看!这里居然有只狐狸!射了它剥了皮给九儿作个围脖正好!”
“等等……”
我连眼都懒得抬,只是撑起尾巴在空中扫了扫,虽然你狐狸奶奶拉了几泡稀体力不支,但尔等区区凡人,真干起架来分分钟让你们跪在地上抱着我的狐狸腿喊祖师奶奶你信不信?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阴影罩下来,遮住了我头顶的日光。
“小狐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急促的小跑声,那个扬言要宰了我做围脖的小子似乎也跟了上来,“你别说还真是,这小家伙长得,像不像我俩小时候养过的狗!”
我还荡在空中的尾巴顿时僵了僵。
唉......真他妈......想揍他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真的不得不拿正眼看他们了,揍到他们满地找牙之前,必须让他们都记住教自己如何做人的祖师奶奶有着如何倾城绝世的狐狸颜。
只是这一眼,怔得我当场愣在原地。
我上天下地琢磨着想遇见的人,就这样端端立在我的眼前。
他变了许多,在天上的那一头银发如今成了墨黑墨黑的样子;样貌变了,如今看着秀气了许多,声音也变了,不再是那样平板到几乎冷清的腔调;而他在天上日复一日单调的那一袭月牙白帝袍,也换成了现在的这一身青衫广袖......但是,我知道那就是他,我记得他的那双眼睛,记了一千多年。
就是他。
而当我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忽然就哭了。不是因为感伤于再见到他,也不是因为感动于他没有在人界岁月的摧残下变成一个中年老大伯,我此刻真正琢磨的是......
说好的化成人类少女最美的模样呢!人家不想被当做一只拉稀的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