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媚堪堪进入石室之际,王遥的眉心处便觉得一阵酸麻。而后,当他只觉得身上仿佛有那两柄尖刀,在上下游动戳刺,所着之处,皆是直钻心田的痛。
而便是在他颇有些心神不宁之时,蓦然,王遥骤觉脑中“叮”的一声轻响。
又闻弦断。
那摧城拔寨的铅云,那无边无际的黑色大地,那压抑阴暗的如死静谧。于刹那间,又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仿佛自亘古洪荒以来便存在着,也将继续存在下去,持续到无界永恒的深邃黑暗,霎时便以铺天盖地之势,一口将他吞噬其中。
王遥攥紧了拳头,死死咬着牙关,忍受着那黑暗中的无尽的绝望疲倦和苍凉悲哀!可死亡却宛若一个相貌绝美的窈窕女子,一点一点的褪下罗裳,露出她那雪白丰腴的身子,半掩娇靥,向他亲昵的暧mei呢喃。
来吧。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似乎有着千钧之力,那勾魂诱惑之处,能将人的整个心神都吸入其中,沉溺于销魂荡魄之间,从此不复归来。眼看着,王遥咬牙坚持着的心信念便要被压成粉碎,从此再与大道无期。
而便在此时,又闻马嘶。
那一声细小但极清晰的嘶叫自远方天地交接之处掠过,就仿佛是一根细针,于铅云重围中陡地撕开了一线湛蓝色的天空。
清亮坚硬。
然后,王遥便见得一点莹白色的光自那不知彼端的视线尽头向自己飞来。看似不过米粒大小,可是却分明带起了阵阵宛若雷霆怒吼般的风声。那原本寂静的天地,顿时皆被那无以名状的磅礴浑厚所淹没。
震耳欲聋。
那点白光,在空中飞得应是极快的,有那无以名状的浩浩荡荡的破空声为证。可是,王遥已是觉得仿佛千万年那般长久的时间过去了。
那白色光点,却仍如米粒!
那它所在的地方,距此地竟不知有多少万万里!而它的光亮,也不知是何等的璀璨明亮,才能穿过那可能是无穷无尽的距离,透过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映入在王遥的眼帘之中!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王遥蓦地听到自己口中诵出了这几个晦明难懂的字眼。旋即,心神一下子便又自从那个黑暗世界之中抽离了出来。
再凝形体。
而此刻,他的经脉内脏不知何时,竟然已是好了八分!而他原本苍白虚弱的面孔,此刻固然仍旧没有一丝血色,可已是有了几分如玉石般润滑莹白的色泽,且隐有流水似的柔光内蕴其中,宝光四溢,丰润凝华。
王遥轻轻吁了口气,将体内道元收敛丹田,而后缓缓睁开双眼。
这一睁眼,却不由微微一惊。只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正脸色苍白,怔怔的看着这边。不由轻声问道:“苏师伯,你什么时候来的,出什么事了?”
苏媚此番身披一件湖水绿的丝绸轻衫。不若那日有印金绘彩的华贵点缀,而仅仅是在白皙柔美的颈项边儿的领口处上,用细密的针线绣了一小丛栩栩如生的翠绿青竹,分外清新雅致。而下身穿着的淡绿色湖丝花裙的腰身极紧,将弱不禁风的蜂腰束得盈盈一握。
这一身淡雅的装束,衬得苏媚此刻的表情愈发的我见犹怜,楚楚动人。不过她在王遥话音甫落之时,便倏然发觉自己道心有所不稳,于是微提真元,聚念凝神,瞬间便已镇定了下来。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你自己看罢。”
王遥左右环视一周,不由生生的骇了一跳:“苏师伯,这是怎么了?”
却见此刻石室内宛然一片狼藉。原本井然有序,横纵整齐的贴于室壁之上的那八百张六方十祭缠灵符,此刻已是十去七八,化成了一堆堆灰白色的灰烬,遍洒得满地都是,而即便是仍残留于墙上的灵符,也是无精打采,零落残破,灵气全无。
嵌顶的那颗骊虬元丹,已不复原本晶莹华润。色状惨白,毫光黯淡,衬得这个好似遭遇了一场莫大浩劫的石室更显凄惨无比。
苏媚淡淡的瞥他一眼,叹了口气,摇头不语,缓缓踱至王遥身边站定。而后俯身用莹白如玉的柔夷在王遥坐着的那张石床上摩擦婆娑了几下。固然她道心坚定,可此刻也不免有了几分骇然——就连这万年玄玉精也灵气大失,这灵机究竟练的是什么法诀?难道那玉清门中的秘法竟能行这般逆天之事?
而此时,就算王遥再懵懂,也不禁有点儿模模糊糊的明白过来了。这一切可能皆是自己体内的道元所闯下的大祸!不由得略略有些尴尬,“苏师伯,我……”
他此刻也不免有几分吞吞吐吐的,毕竟,虽然他丝毫不知这室中事物是如何珍奇,可是便是那墙上挂的那么多道黄色符文,也使他明白,这个石室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这么一间好端端的屋子,就在顷刻间被他给毁了,就算苏媚脾气再温和,心性再淡定,想必也不会不感到痛心罢。
苏媚沉默了片刻,艳丽无匹的俏脸上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幽幽道:“罢了,罢了,皆是天意。我借外物之力以求道法速成,本就是犯了修道的大忌。这间石室因萝儿而建,又是萝儿借你之手所毁,一饮一啄,自有命数。”
“只是,灵机,你真个不知方才发生何事吗?”
不知为何,王遥受创的五脏经脉明明已然痊愈,可胸腹之间却仍旧隐隐作疼,不由轻咳几声,捂着胸口,缓缓道:“苏师伯明察,晚辈的确不知。”
苏媚见状不由微微蹙眉,道:“你方才运功疗伤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伤势难道仍未痊愈?”
王遥摇摇头,道:“已然好了,只是,不知是何缘故,却是仍有些疼痛。”
苏****目一转,如流水般柔丽的眼波已是在王遥身上逡巡一圈,“这还真个奇怪了。我看你脸色丰神内敛,华光宝蕴,应是道力大进之兆,怎会还伤势未愈?难不成这也是你玉清门道法的奇妙之处?”
王遥一怔,道:“晚辈不知。”
苏媚嘻嘻一笑,俏皮的眨了眨眼,竟是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在此番微弱光晕的淡淡辉映下,她这顽皮的表情,真个是显得是可爱之极。她头上若不是尚盘着同心髻,玲珑有致的身材也比之少女更加丰腴浑圆,便俨然是一个童心未泯,幼稚俏皮的清丽少女了,哪还像什么已嫁人妇,得道高人。
“我是在跟你说着玩儿呢,你还当真了不成?你放心,我瞧你因肉身孱弱,此番又魂魄受损,才有些余伤未去,待得日后徐徐调养,便会好的了。”
王遥轻叹道:“希望如此。”
静谧半晌。
苏媚似笑非笑的横了王遥一眼,幽幽道:“灵机,你可怪我?”
王遥自然知道她是何意,摇了摇头,道:“不怪。”
“真的?”
王遥叹了口气,道:“真的。”
苏媚闻言默然片刻,旋即轻叹一声,道:“小灵机,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王遥不语,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