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老头刚搬来那天,到我家借了把锄头,说他后门那块地荒了怪可惜,想种点蔬菜。我出于好奇,他一个头发花白的驼背老头还瞎折腾,就过去看他种菜。看着他一招一式娴熟的样子,还真是个地道农民。和他搭讪上之后,知道他曾经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势。我寻思着真正的农民是离不开土地的,就问他为什么要丢下老家搬进城里。他用力一抖草根上的泥块,仰头望了望我,张大着嘴,但是没出声。最后支支吾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象保守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们这一栋楼十几榴房里,住的都是从县政府退休下来的老干部,人称老干部房。老干部房里的人们都会下棋,只要棋盘一摆,老家伙就对峙上了。几盘撕杀下来,日子就过得欢实起来,既增进了邻里感情,又打发了时间。
对门老头也会下棋,但他的棋艺很臭,臭到底的那种,百战百输。不过他还是一有空就找我和邻居老头们下棋,每逢对弈败给对方,就嚷嚷要请客吃饭。我们哪里忍心吃他这么个乡下干瘪老头的饭哦!有时执拗不过他,大伙就去吃。饭桌上老头谈兴很高,总要问遍县里“政要”们的事,连芝麻小事他也感兴趣。仿佛他是个关心国事、天下事的国家要人。我呢,“爱发牢骚、讲真话、敢直言”,没退休之前就是政府大院门卫室里的“知名大炮”,和这老头倒也有几分投缘。其他老头也喜欢他,都说他可爱。奇怪的是,这老头竟然对县里大人物们的事迹了如指掌。我们问他消息来源,他总是指指端着的酒杯。我们再问他,你一个农民知道这么多政治人物的事做什么,他重重地放下酒杯“咳”一声说,解心乏。
于是,和老头喝过酒吃过饭的邻居们都说这老头,怪。有人甚至猜测,莫非他年轻时想当官未成,老来还得听“官事”过把瘾?
一件偶然的事,对门老头半夜患病,有人看见县一把手的车子接了他,去就医。次日,我们去医院探望老头,果然看见新上任的县长,他喊对门老头爸。一帮往日里爱跟对门老头瞎侃的老家伙,吓得不敢上前。我也觉得有点尴尬,但我不腿软。不就是说了些政府部门的腐败嘛,都是事实,又没瞎编。我在心里这么给自己打气时,新县长喊了我的外号:大炮老伯你们坐一会,陪我爸说说话。几个邻居怔怔地站着,不敢坐,个个忘带嘴巴似的,哑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
对门老头出院后,没人再找他瞎扯,他喊人吃饭我们也不去。
不久,对门老头来到我家,说我要搬家了,搬到城西去,那里没人认识我。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朋友,就常去坐坐,顺便喝杯酒聊聊天。说完,老头递给我一个地址。
我一直没再见过对门老头,直到县长调往市里。临走前,对门老头来到我家。他说,夏大炮,我要到市里去住了,这下子真要远离土地种不成菜了。我劝他,都一把老骨头了,别再跟着小的们奔波劳碌。他说,实在不放心儿子单独在外,要在有生之年时刻看着他,让他少犯错……
对门老头走后,我时常揣摩他以前和大伙聊天时的“名言”:得对官们盯紧点,盯得他们不知道贪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