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小侯爷一片忧民之心,当真是可昭日月呀,老臣是深为叹服,但老臣不明白的是,自从圣上登基以来,大宋在圣上的悉心治理之下,国势蒸蒸日上,我大宋之声威名扬四海,老百姓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据闻西京之繁华不在东京之下,听小侯爷说到但愿贫者有所依之语之时,情之切切,莫非小侯爷在西京觉得百姓生活已经到了水深火热不成?”
孙爽一双有神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石应佑,他希望能找出对方哪怕半点作伪的痕迹。可惜他失望了,石应佑双眼清澈,同样一瞬不眨的望着他,眼中有的只是愤怒而不是惊慌,他安心的舒了口气,至少证明石应佑确实有忧民之心,不管对方是否记恨于他,他也觉得满足了。
石应佑心中确实十分的恼火,从踏进崇文馆开始,责难是接踵而至,先是丁谓的冷嘲热讽,又是皇帝的危言耸听,现在又轮到这老头的胡搅蛮缠。
对于孙爽此人,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此人乃是天下有名的大儒,出身贫寒,故而深知百姓困苦,做为皇帝的近臣翰林侍讲,他不但给皇帝讲习儒家精义,还一直给皇帝灌输的都是勤政爱民的思想,同真宗的乳母一样,对于民间的疾苦,可说真宗的认知完全来源于这两人。于是石应佑就觉得奇怪了,按照常理来说,听到刚刚他的那番话,这个老儒生不该难为自己才是,可是为什么此时说话如此尖酸刻薄,仿佛欲置自己于死地一般,难道说这个老儒生也是和西京的李老头是一伙的?他们年龄类似,又都是儒林界的宿老,他真的有点后悔,当初为了呈一时之痛快而得罪那个老头,是否是明智之举,要知道这些人老成精的家伙,不仅相交满天下,而且门生无数,很多都在朝为官,这对于自己日后的前途是否也是一大羁绊呢?看来人真的不能行错一步呀,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想见识下烟花之地的愿望,没想到却牵扯出这多事来,他真的觉得很憋屈。
真宗同样被孙爽的这句话挑的心头有一丝火起,他平生最大的遗恨就是不能一展心中所长,开疆辟土,那个盟约对他来说永远是个沉重的包袱,是刻骨铭心的耻辱,所以他勤于内政,事必躬亲,他希望能尽他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帝,每当臣下报告何地丰收,他比什么都高兴,他希望看到在他的治下大宋能够歌舞升平。可是,现在呢?他冷冷的盯着石应佑,他也希望这小子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他恼怒的轻哼了一声。
丁谓一向是最会揣摩上意的人,他如何会不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思,心中不禁冷笑:“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既然已经得罪你了,那就干脆得罪你到底好了。”
“皇上,如今天下正是歌舞升平,普天之下可谓是一片祥和,再兼皇上宅心仁厚,时时为民祈福,故而上天眷顾,风调雨顺,民间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称颂皇上乃是一代明君呀。虽然小侯爷说的情深意切,但小孩子难免以偏概全,也许见过几许人间不平事,方才心有感触,恐怕也只是为了哗众取宠罢了。”
丁谓的一番马屁确实拍的真宗大为高兴,可是把石应佑气个半死,他这话表面上是在为他开解,而实际上确实直接扣实了他污蔑皇帝功绩的帽子,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并未得罪过他,为什么三番四次的要与自己过不去呢?
“皇上。”
石应佑心里又一紧,又是这个老儒生开口,难道他还想治我于死地不成?
“老臣认为丁大人此话不妥。”
真宗知道这个老先生一向脾气耿直,而且对丁谓也从没什么好脸色,但是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老师,和颜悦色道:“不知道爱卿有和高论呀。”
“老臣所言小侯爷毕竟只是猜测,小侯爷出身显贵,很少触及民间疾苦,故而老臣才有此一疑问,并非是针对小侯爷,在这里先向小侯爷陪个不是。”
孙爽说的诚恳,石应佑只能无奈的回以一礼:“孙侍讲言重了。”
“然而丁大人所言却有失偏颇,小侯爷是有的放矢还是哗众取宠,这个并没有证实,而丁大人却直言认定小侯爷就是在哗众取宠,这个似乎很不稳妥,所以,老臣希望丁大人谨言慎行。”
孙爽的话可谓是十分的不客气,把丁谓气的脸色通红,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在帮这个老学究吧,正欲开口驳斥,首相王旦此时开口了。
“皇上,老臣也认同孙大人的意见,无论如何,似乎也该给小侯爷一个辩解的机会才是。”
既然连一向老成持重的王相公都开口了,真宗马上用眼色止住了丁谓的反驳,丁谓无奈,只能寡寡的不做声。
真宗现在实在说不出对这小子的观感,若不是因为孙爽那番话挑起他的心病,他还是很中意这小子的,特别是他的三教而治之论,是颇和他心意,而且应对得体,除开他的有意恐吓让这小子失态了一回之外,基本上他是非常满意的。可是心病一旦挑起了,那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至少真宗不能,所以他依然对石应佑有一丝的成见,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朕希望听到一个满意的解释。”
石应佑只觉得窝囊,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觉得这么窝囊过,一会赞赏有加,一时又冷言冷语,他将从进这扇门开始,从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一直回想到现在,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半点做错的地方。难道真的是伴君如伴虎么?他无来由的感叹一句,该死的丁谓,他恨恨的再骂上一句,可是皇上开口,还等着他的回答呢,他如何是好呢?
“皇上,小子实在无话可说,天下是否歌舞升平,百姓是否安居乐业,这些不是朝廷说说,言官奏奏,就算数的,这些都要百姓自己说才算数的。”
石应佑终于犯了他的牛脾气,大不了一死,也比这么窝囊要好,他此刻无所畏惧,只是紧紧的盯着真宗。
从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大胆的对他说这些话,也从没一个人敢如此无礼的紧紧盯着他,真宗真的觉得愤怒了:
“大胆,你是说这个天下在朕的治下百姓困苦不堪,流离失所不成。”真宗的咆哮声久久回荡在崇文馆的大厅,所有的大臣都惊愕不已,他们从没见过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皇帝如此说话,这般对视,就连一向敢于直言参政的鲁宗道都没这大的胆子,何况还是一个小孩。馆内所有大臣,包括丁谓在内,此刻齐刷刷的拜倒与地,口中大呼:
“皇上息怒!”
唯一站着的还是只有石应佑,小小的身躯与跪倒一地的大臣们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越发刺激了真宗的神经:
“难道你不怕朕赐你一死么,一个小小的侯爷难道也敢如此张狂么?”
“小子怕死,但是若是只是说真话就被赐死,小子死得其所。”
“哼,就让朕今天好好的听听你的真话。”
真宗看着一脸坚毅的石应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自己居然不是那么生气,他在石应佑的眼中看到了委屈,对,就是这委屈的眼色,似乎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他依稀自己的父皇还没登上皇位之时,那时的他可以无忧无虑的在父皇的怀里撒娇,也是那个时候,若是父皇责罚自己的时候,他的眼中同样也是这种委屈,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眼色。他又想起了自己已经夭折的三位皇子,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呀,特别是老三,若是还活着恐怕也和这小子一般年纪了吧,因为自己的过于严厉,生前似乎也经常对自己露出过这样委屈的眼色,他心中一片怅然。
罕有的听到真宗一声长叹:“罢了,你就说说你心中真实的想法吧。”
所有大臣再度惊愕,他们何尝见过君王在谁面前放低过身段,难道这个少年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唯有对真宗最为了解的丁谓似乎若有所悟,定定的望着毅然站在当中的少年,然后又低着头开始琢磨自己的心事。
望着真宗又爱又恨,甚至有点伤感的目光,石应佑有点莫明其妙,也有点无所适从,刚刚还咆哮不断,现在又和颜悦色,他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似乎这个皇帝有点喜怒无常,他根本不敢安下心来,包不准下一刻又变了颜色,他只能时刻将心掉在嗓子眼上。
既然自己都豁出去了,何必到了现在又开始畏首畏尾呢?石应佑给自己不断的提着醒:“开弓没有回头箭。”
“皇上,小子想给您讲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