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七月十五,盂兰盆会。
长安今夜无眠,这座七世纪的黄金城正在闪耀着灿烂的光芒。
李峙虽然一直想过过微服私访的瘾头,但是皇家森严的制度,还有操劳国事的劳累,一次次,这个想法几乎就没实现过,李峙经常无力地认为自己是被囚禁在一座华丽的监狱里。皇帝出行必然是大动干戈一回,南衙的大臣肯定不会由着皇帝“胡闹”,所以皇帝只能任性地瞒着大臣们换了便装,带着几个侍卫就出了皇宫去长安城溜达。
李峙曾经还记得拿破仑喜欢扮成花花公子到老百姓中去,而且故意大说自己的坏话,,引得众人对他怒目,并以此为荣。
当然李峙也很清楚汉武帝也喜欢带着人骑着马微服出宫去打猎,但是却给百姓带来不少麻烦,他们经常踏坏百姓的农田。
李峙并不想像正德皇帝那样胡闹,也不想被关在皇宫带傻子,他只是想了解自己的臣民的所想所感。
李峙第一次坐上长安的“公交”——大牛车,这是一些心眼灵活的人想出的营生,初唐对宦官管理严格,而且国库充盈,不存在宫市那样明抢的事情,长安的商业非常发达。
有钱坐牛车的也是经济不错的,这样的人在其他地方不多,但是在长安还是比较多的,这些唐朝的“中产阶级”生活得滋润着咧。
到了玄都观附近,李峙一行下了车,打扮成仆人的侍卫取出一串长钱递给了赶车的,赶车的老头见到这行人如此阔绰,也不敢贪图他们便宜,解下一半要还,李峙一摆手:“多出来的算赏你的。”长安的消费水平高,在外畿一般都是八陌钱甚至七陌,这长安却是九陌钱(老帽注:陌,与百相通,就是一百文,九陌钱就是拿九十文当一百使用,这个是虚估钱当实估使用,称为长钱。八陌钱叫西钱)
长安街道宽阔,男女分行,谓之男道女道,来往的人都是如此,李峙不知道,习惯了在21世纪大街上乱窜的他被唐朝人一阵批评。李峙内心不禁有点感慨,什么是“礼仪之邦”,这街上的人流不正是素质的体现吗?大车都在街道中间行进,人流自动在两边,而且男道都是贴近车流,以保护妇女、儿童。虽然不是那军队一样整齐,但是人们都自觉遵守秩序,并不见什么交通警察或者协警之类的。
看到老百姓丰衣足食,李峙内心颇为得意,只是脸皮薄不像老爹那么喜欢自吹。
到玄都观烧香的善男信女也不少,因为这天也是道教的水官大帝的生日,基本上普通的唐朝人道教、佛教都信一点,哪路神仙也不敢开罪。
也有那年轻的,赶庙会,左看右看寻找心上人。
李峙看着商贩们货卖的商品,真是看得眼花,和几千年后的后辈一样,唐朝的商人也知道抓“黄金日”,注重节日消费。
看了很多,李峙感觉肚子有点饿,就招呼侍卫们一起到了一家叫“安记”的酒肆寻了座坐下。
酒垆上黄色卷发蓝眼睛的胡人使女熟练地操着大唐的官话,热落地招呼着往来的客人。
那平康房的勾栏也有胡女弹唱,胡人在长安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长安本身就是一个高度国际化的大都市。
“各位贵客,小店有趁热的毕罗(加“食”字旁,本银实在打不出那两个字),各位可要来一点?”胡女殷切地推销着。
“好啊!”李峙点点头。
毕罗乃是突厥人的食品,也算是唐朝的“麦当劳”了。
李峙正吃着,却有几个挎篮子的童子进来鞠躬,然后把篮子上的白布一掀,却是各色果子(老帽注:果子,不是水果,其实就是糕点,现在日本还把一些传统点心叫唐式果子):“各位贵人可要,还有趁热的馎饦,各位要时我去端。”所谓“馎饦”,几千年后陕西和山西的某些人还知道,就是当地所谓的“荞面疙凸”,跟后世飞碟造型不同,唐朝的馎饦更接近“柳叶舟”,两头翘,中间凹。
唐朝的饭店和后世的饭店大不同,后世饭店坚决打击外卖,不准其他业者到自己地盘卖菜,禁止自带酒水更是人所熟悉的,但是在唐朝,酒厮食店却不忌讳,卖菜卖果子点心卖酒的,多了去,一拨又一拨。
刚打发了几位唐朝的售酒小姐,Sorry,唐朝也不能乱叫人小姐,(因为唐朝的小姐跟现在的小姐差不多一个意思,嘿嘿!做梦都想穿越到唐朝泡MM的筒子切记,挖哈哈!),售酒娘子。又来了几个唱新诗的歌女,唐朝没有发明卡拉OK,也没D碟或者可以在那鱼网上“下崽”,所以要想享受到流行音乐,就得付钱,这可比唱卡拉不怎么OK要付著作权费贵多了。好在唐朝的诗词作家并不介意那点著作费,倒希望凡有井水处就有他的诗歌在响起。当然,这个孟老先生说滴相当正确,食色性也,饱暖思*,只要价钱合适,这些歌女也许会仰慕你的“财”华,跟你一起探讨物种起源的秘密。放心,酒店会充分体现“人文关怀”,给你提供私密性不错的房间。酒店本身也管住宿嘛。
李峙对这些民间的声音是不会放过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侍卫们对歌没什么兴趣,倒是对研究物种起源充满了兴趣,只不过本职工作在身,不好在领导面前胡来。
一如看《铁达尼号》就能充分挖掘出米国宣传战线的杀手锏,李峙也从歌女的演唱里听到了百姓的声音:他们很喜悦很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个时代。领导人和百姓不同,他们站在不同的视角去看问题,所以一样的事物,两样的风光。
吃饭完毕,李峙带在和侍卫们到码头去坐船,顺着清明渠,就到了西市。今天这条河里的船只限制了数目,到了晚上,这条水渠上将飘满河灯,如果有飞机,人们俯瞰长安,会发现今夜的长安城里会出现几条星光点点的“银河”
这是七世纪亚洲最大国际商贸市场,比起后世的万国博览会也不遑多让。
“波斯地毯,波斯珍珠咧!”
“上好的流离杯啊!”
“秘制蒲桃酒,独此一家!”
“这位娘子,这里有上好的胡菜,这个突白葱多大,最适合做鱼脍了。这个波斯草,吃在嘴巴里清脆可口啊!你看看这个胡芫,买回去烧羊肉,又嫩又香啊!”
“骠国宝刀,林邑蚌珠,坠如罗的清肠稻!”一个破锣一样的声音引起了李峙的注意。(老帽注:坠如罗,在今天泰国南部地区,当时泰国北部被骠国[在今缅甸]统治,中部归属于真腊高棉王朝)
李峙看那人皮肤黝黑,却是汉人打扮,因为他的商品卖相不好,比不过人家波斯商人才大气粗,也没有突厥商人团结齐心。
这西市虽然说是国际化的商品城,但是来自各地的商人都有自己专属的产品,就像波斯人,珠宝贵重毛皮是他们的领域,突厥人垄断了牛马和刀具,而茶叶、丝绸、粮食则是汉族商人的领域。这个人可能不清楚这里的潜规则,所卖的东西都犯了人家的忌讳,不遭挤兑才怪。所以他的摊子面前人少的可怜。
李峙上前看了看他的货物,顺手拿起那把嵌着红宝石装饰的铁刀,跟大唐的样式不同,这把道略带弧形。那汉子看到李峙端详许久却不曾有买的意思便有点不耐:“这位客人,你若要买时便买了,莫弄耍子。”
李峙一听,好家伙,有这么做生意的吗?便微笑着问:“你这刀价值几凡?”
那汉子说:“不二价,一贯二。”
李峙虽然不太清楚长安的物价,但是他身后的侍卫却是门清,眼看皇帝被当冤大头来宰,感觉很不爽,万一以后皇帝自己被当冤大头而自己不说话,很可能承受皇帝的愤怒,于是呵斥道:“最好的陌刀也不过虚价一贯一,你刀却也不见什么好来,却要如此高价?”
这个虚价和实价,实际上比如广大的中国好男人筒子去买菜,菜贩子嘴巴里的价格,当然你买到家的价格,实际已经被菜贩子刮去一层利润了,远比他们在菜农那里买的价格高一些。因为铁制兵器在唐朝是特殊行业,一如几千后米国贩卖枪支一样,那是要交纳很高的特种税的。这个虚价也指税后的价格,当然比出厂价高了许多。
这刀的确是贵了,这年的新米才卖八十钱一斛,这整整的就相当于后世二千多块一把的刀了,而且还是当时最硬的货币——大唐开元通宝,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大概相当于后世的七八百美金了。对于富足的唐朝国民,这样的价格也不是普通收入可以承受的。
那汉子显然不大买帐:“我的刀自有贵的道理。”
李峙问道:“你却说说。”
“你又不买,问这许多如何?”那汉子脾气还很臭。
“你这鸟汉子,说说又甚要紧!”说话的却是围观的路人,唐朝人好热闹,爱新鲜,这里人又多,所以没多少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围着看李峙和那黑汉子说话。毕竟卖一贯二的刀却是不多见,而看李峙那样子,不是哪家的二世祖,就是不晓世的败家子,这样的热闹可不是天天都有。
那汉子见这许多人聒噪,也起了性子,拿出几枚大铁钱叠了个叠花。李峙以前做藩王的时候看到过仆人们关扑,他们叠钱就是这样。这汉子的手法却是熟练,八成八是个烂赌鬼。那汉子拿过刀对大家说:“列位上眼!”轻轻把刀一切,那铁钱却如豆腐做的,被切为二。
李峙的脸色却不好看。新朝新气象,皇帝发行的钱那代表着皇帝的权威和脸面,虽然没有大唐钱币保护条例,但是当着皇帝的面把他发行的钱这么搞破坏性实验,的确让李峙面子挂不住。
李峙取过那叠碎钱,却发现花色不是大唐的形制,花纹也很粗糙,不是中原的东西,便问:“这钱却不是大唐的钱。”
那汉子说:“不错,那是巍州滇钱。”
李峙点了点头,巍州刺史细奴逻他是知道的,这位南诏的“太祖”是位传奇人物,在其他五诏都臣服吐蕃的时候只独他臣服大唐,其眼界非同一般。南中那个地方,交通不方便,大唐只能羁縻,不能有效管理,所以也是个半独立的王国。细奴逻仰慕大唐,所创制度都是照搬大唐的制度,而且把他的儿子逻盛炎送到长安当“读书”,仿造大唐发行自己的钱币就表明他内心渴望独立不愿永远做附属的心意,是啊,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嘛。即使李峙有什么不满,那也拿他没办法。杀质子也不怕,反正他的儿子多的很。而且他知道皇帝根本不会做那种傻事,起码李峙不会为了一点意气就把细奴逻逼到吐蕃人那里。
西南夷的抗争从汉朝到清朝一直就没断绝过,虽然不像北方蛮族那么危险,但是却也非常不好管理,这一点李峙倒非常佩服红太阳,也只有在红朝西南才进入稳定期。只要中央王朝能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其实武力征服倒是下策了。这些民族其实有着和汉人友好相处的愿望。
南诏其实就是唐蕃中间的“南斯拉夫”,只要你不试图去侵犯它,它并不会来妨碍你。不过这个时候细奴逻还没得到唐朝的支持统一其它五诏,所以现在也是南诏和唐朝最亲密的时候。
“是好刀,还真不知道骠国有如此好刀。”李峙其实一眼就看出其中蹊跷,那根本不是什么缅甸刀,而是资格的答马斯谷钢刀,不过是经过缅甸人加工了一下,这汉子不知道其中原由,只当是本地出产的。又或者是来料加工一类的。
“我却买了!”李峙也不顾侍卫给他打眼色。
围观的见了一哄而散,他们又有了足够的谈资。
那汉子见了这些钱,便有喜色,却见李峙拉着他:“老兄,我是个好打听的,你到了这许多地方,且与我说说,我请你吃几杯。”
那汉子饿了半天,见卖了钱正要去吃饭,却见有人请客,不用他花钱,不吃白不吃。收拾起货物,找个熟悉的主人家把货物寄放在他的货栈,却和李峙一起去一家叫“朱家分茶店子”,这是西市卖南饭卖得最好的。
待那个叫漆八郎的人吃饱了,李峙说:“这许多货物,不是一地,难得你找得齐全。”
那漆八戚然一唏把筷子放下:“若非为这等财货,我的十几个伙伴也不会做了客乡鬼。我这也是为他们的孤儿寡妇找口饭吃,否则那刀我便是白送与客人又如何,却不用那般拿捏。”
“你们到过坠和罗?”李峙问。
“便是麻逸、室佛利逝也去得!”漆八郎说道,“我原是为海客的。”
————————————————————————————————————————
麻逸:在菲律宾在明洛都岛,现在当地还保存了一个风俗叫“歃血节”,为的是纪念唐朝商人来到这里和当地土著酋长歃血盟誓,公平交易的事。
室佛利逝:其主要领土在今天马来西亚,包括今天苏门达腊岛、爪哇岛,还有文莱等区域。在唐末改称其为三佛齐。室佛利逝是梵文SriVijaya音译。三佛齐是阿拉伯语Zabadj和爪哇语Samboja对音。实际上佛逝国取代干陀利国是在本文的乾元二年,为了后文方便所以使用这个名字,在明朝它被称为旧港,是海外华人做为领导人的政权,后为荷兰殖民军所支持的爪哇族人所灭。
唐朝人足迹遍布东南亚各国,以至于今天,那里的人还把华人称为“唐人”,而华人也多自称来自“唐山”。查阅资料到此,这才明白为什么李小龙的那部片子叫《唐山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