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李治被一个声音唤醒。
李治忽然神经过敏地把放在腿上的剑一亮:“谁?”
“是奴家啊,殿下。”一个高冠簪花的女子说道。
李治一看却是萧珍儿。
李治把剑一收轻出了口气:“原来是你啊。”
现在萧珍儿可算是东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她诞下了太子的长子李素节。目前为止,李治已经有了素节、上金(宫女所生)、称胜(李嘉星所生)、文宝(郑氏所出)四个儿子。还加上五个翁主。
如果正妃王氏无所出,那么萧氏的儿子就最有可能成为太孙。而萧氏有一儿一女,无论质量和数量都有相当的优势,当然如果她想保险,那还得继续和李治同志共谋“生产大计”。不过今天显然不那么合适。
当然萧氏在王府的人气就不怎么样,可能是出于维护儿子的利益,又或是产后心理失衡,萧氏刚烈的性子就显露了出来,她总是对下人大声呵斥,而对其余的女人抱有不同程度的戒心,当然最让她恨的是薛良娣,幸好,这个薛美人还没孩子,否则萧良娣怕是杀她的心都有了。
随着太子的婚期临近,马上就要失去女主人的位置,让萧氏很不爽,于是她总是想找机会多和丈夫亲近一下巩固一下自己的地位。
李治看到萧妃为他做的小羊羔肉,会心地笑了:“有劳卿家了。”
想一想当年宋仁宗想喝点羊肉汤还考虑二三,李家的天子却是做得的。李治问道:“素节尚好?”
“好啊,乳母带着呢。”萧氏充满自豪地回答,在她眼里自己的儿子素节是唯一能接上李治班的人。当然前提是李治坐上去了。
不过她没高兴多久,李治就谈到了一个她不喜欢却无法回避的问题,那就是李治的婚事。
“一切都是礼部和殿中省操办的,臣妾仔细看了看,却是没什么疏漏。”萧氏装着很尽心的样子,所谓看看也只是敷衍,她那里有心情去关照啊,当然婚礼准备的自然不敢马虎。
李治说道:“夜里凉,你要注意身体啊。回去吧,寡人还要写奏章呢。”
萧氏哼了一下,却毫无掩饰,李治知道她素来刚强,也不好怪罪,只是苦笑。女人多了也真是麻烦。
而女人们也自有女人们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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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福寺
自玄奘法师移居荐善院,资福寺的很多事情都落到了窥基和辩才两位弟子身上,而窥基忙于帮助老师整理校定翻译,辩机却是在完成了《大唐西域记》后把杂务承担了起来。包括接待那些皇亲国戚、高官显贵。
“师兄,高阳公主来进香了。”知客急忙来禀告。
辩机想起那位公主就脑袋大,真是个刁钻的精灵,总是像牛皮糖一样缠着辩才和尚。还有那次草庐中的初遇,真是让辩机心潮难平啊。再说人家怎么说也是公主啊,不好不接待。
“南无弥勒尊王”辩机宣诵道,“公主驾到,小寺蓬荜生辉啊。”
高阳淡笑道:“大师却不是个老实比丘。”
辩机四下看了看:“未知驸马……”
高阳公主冷哼道:“休提那混帐行子,现在怕是在平康坊听《乐世娘》呢。”
“公主且不可擅动无明。”辩机合十道。
高阳公主跪于云锦软垫上向佛像顶礼:“佛陀在上,不知高阳什么时候才可以脱离苦海啊。”
“公主,心安处就是善地啊。”辩机说道。
高阳公主朝侍女努了努下巴,那侍女端了个盘子过来。
高阳说:“我知道贵寺今年要做水陆大会超度征高句丽的亡魂,这是我一点香粉钱,权且为贵寺做一鼎。”
侍女揭了盖布,显出一个黄金鼎炉,其做外包银,花纹精美。银包金素来比金包银的金错书难做,看做工定是出自皇家作坊,寻常工匠却是没这个手段。
高阳站起来,略一提石榴裙说道:“我素闻大师供奉佛牙,且带我去观看一下。”
辩机面红耳赤了一下,只能勉强同意。
当日玄奘对于弟子参悟正道的时候就提醒过辩机:“你心志虽坚而根基浅薄,难免把持不住,莫着了外相心魔啊。”
高阳公主便拉着辩机往那禅房而去。
可惜一代佛子,看不透世相,倾洒了菩提甘露,却把清修的佛门地做了欢场。
颠鸾倒凤之事倒未必只此一处,便是那三清教律的福地,也做成了桑林之舞的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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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怪,你没做,那又是谁?”此时李治正坦腹坐在床头,双手搓弄着武华的两粒红丸,武华玉会真人,却没了平日的严肃清高,乌黑的青丝散下来,脸潮红,双眼迷离,藕臂勾着李治的腰,一任李治施为(算鸟,算鸟,再写下去成《金瓶梅》鸟,老帽拉闸限电)。
“妾也是不知,偶尔听说是某妃。”武华说道,“殿下,你弄的妾好痒……”
李治心里琢磨着,却一时间没了头绪,想不出来是谁要陷害小杨妃。不过皇帝已经做了处分,表示不再想提这事,如果能顺利接班,那么李治也不需要担心有人秋后算帐。
李治出了内道场,仔细考量再三,他还是决定远离这个蛇蝎美人的好。
李治到了左春坊,正遇到中书舍人(相当今天的国务院办公厅秘书长)来济。此公便是与李义府共称“来李”,是前隋大将来护儿的儿子,行七,人称来七。而李义府因为依附魏王早被贬到了忠州去当治中。
“既仁翁,何来。”李治朝他一抱拳,来济急忙跪拜,李治扶起他:“这里又不是坐衙。”
来济说道:“阁老派我送份奏章给殿下看看。”
李治接过一看是件不急的事,纳入袖子里,然后问道:“听说岑阁老病了,不知道现在病情如何?”
来济面带惜色:“怕是过不了今年啦。陛下早派人去看顾了,但是…….”
他下面的话也不好说,李治自是知道的,这老岑八成还是心病重,所以生机断绝。
李治吩咐家奴:“去寡人内库取那支高句丽进贡的金参,来翁辛苦一下,帮我带过去给岑阁老。毕竟为国家操劳这么多年,不能没个结果不是。”
来济拱手:“殿下对臣子真是仁厚啊。”他顿了顿说,“我刚才好象看到丰德寺的沙门在东宫门口徘徊,道宣上师是位颇有道德的高僧,还请殿下见一见。”
李治当然清楚他是为什么而来,于是让人去请,来济接了人参也顺便告辞而去。
紫薇精舍
这里是李治供奉高僧的地方,不过很长时间没有高僧到东宫讲经了。李治着了素衣,一副普通市民打扮,安坐在软垫上,听着那精舍外经幡摇动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一位白衣飘飘的年轻和尚赤足而至,行了合十礼。
“大师,请坐。”李治直起身子,一挥手示意。
道宣客气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自洛阳白马寺一别,已有十数年了吧。”李治还记得这个江南口音的和尚,不过十来年,自己贵为太子,而这个和尚也成为了佛学大师。
“殿下好记性。”道宣说道。
这位道宣大师便是“律宗”中的翘楚,开创了“南山律宗”,其后虽然律宗也有很多人才出现,比如玄宗时代的怀素和尚,但是真正在中国佛学界流传的还是这位道宣大师所开创的南山律宗。他与辩机、靖迈、慧立四人并称初唐沙门四骏。现在在玄奘大师手下担任助手帮助翻译和整理佛经,是九位缀文大德之一,也是佛教的新星之一。
“大师光临,不知道有什么见教啊?”李治问道。
道宣念诵了一段佛号说道:“贫道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李治递过一杯素茶说:“大师尽管吩咐,若寡人可以效劳则不敢不从命。”
道宣迟疑了一小说:“贼帅王敬远前几日不知为何拘拿了辩机师傅。”
李治当然知道道宣说的“贼帅”,其实就是捉不良帅。捉不良人,简称不良人,乃是唐朝的特务机构,一开始只有少量专业人士,而其他的人大多是雇佣一些社会闲散人员收集社会上的情报,当然初唐时他们多负责的是收集关于社会治安的情况。一般就是察奸访盗,捉拿私铸钱,走私私盐等等不法活动,很有点后世检查机关兼工商管理带城管大队的意思。到了中、晚唐它为宦官所掌握成为了助纣为虐、臭名卓著的特务机关。
万年县县令刘兰是李治的属官,道宣和尚来找李治倒也不是无的放矢。
李治早从史书看到这节,却不知道这事却提前发生了,本来它应该过两年才爆发,现在老房还没死就爆发了如此丑闻。
宫闱之事本就忌讳多多,何况这么一桩绯闻,所以王敬怀拘捕辩机的罪名是他盗窃了高阳公主家的财宝。
“那干达婆提香金文神枕,乃是波斯王所献,工艺独特。当年废太子婚礼便想索要,明德皇后(长孙皇后)当日说‘高阳幼失怙,某当取之为实奁。’寡人当时年纪虽然小,但是还是记得的。”李治说道。
道宣说:“贫道百思不解,辩师乃是道德高尚之人,怎么会以黄白物资动了心。所以贫道忝颜乞求太子开方便门。”
李治说“不是寡人不开方便之门,国家治理天下,莫不以法度。便是王公贵人也难避刀斧,何况沙门。此事一出,我只怕的是国家迁怒沙门,不知道死多少无辜冤魂啊。”李治知道道宣是个正直方正之人,也不想连累他,安抚几句:“寡人必然力主查明真相,还沙门一个公道。”
送走了道宣和尚,李治想了想,便说道:“准备车马,寡人要去翠微宫。”
翠微宫。
这座离宫坐落在终南山山麓,其独特之处在于其地势雄险,一道飞廊架设空谷之上,顺蜿蜒山路而进还要过此飞廊(类壮族的风雨桥),李治下了车,带着侍卫走到了桥上,然后纷纷解下佩刀,过了飞廊向翠微宫而去。
太宗老病,好安静,便带着妃子们到这山居安住,几乎所有政务都压到了太子和宰相们的头上。
太宗还通过丹阳长公主等人隐约试探李治说,皇帝准备内禅。
吓得李治连忙上表推辞,还破例请出一直蜗居在庄园的长孙无忌去说服皇帝。
侍卫见到太子到来,不敢怠慢忙去宫内禀告。
徐惠那婀娜的身姿又出现在了李治的面前,更透着一股子成熟的女人味。
李治也没空闲赏美,匆忙见过,便跟着徐惠进了翠微宫。
此时雨过,山岚弥漫,整个宫殿犹如在云端天上,很有点仙味儿。不过李治却没心情去欣赏,他必须要得到太宗皇帝的支持才能决断高阳的事情。
太宗皇帝睡在榻上,看上去气色不是很好,但是见到爱子来了他还是坚持坐起身来。
“父皇您还是躺着吧。”李治急忙上前,扶着太宗,替他整了整被子。李世民老了不少,看来这一年病疼削去了一代英雄的不少蓬勃之气。
“你是为高阳那个忤逆子来的吧。”李世民对自己的儿子是很满意的,但是处理这种事情呢,作为长辈还在,太子自然不好自己乱来。
“哎——想我英雄一世,居然有此逆子!”李世民明显很激动,
李治赶忙疏解:“事情既然发生,父亲怒也无用,还希望不要牵连过广,有损陛下的圣明。”
发生这样的事件,的确让李唐皇室颜面无存,不过李世民是个护犊子的人,轻易不承认是自己子女的错,所以他接下来就是表示对那个辩机和尚大大的不满。
“那和尚自然要处置,但是却不能安个****的罪名。”李治极力地想把恶劣的影响压到最小,于是父子两个商量半天决定以其偷盗财物的罪名处决辩机。
对于高阳的处理就比较麻烦,不仅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她还是大唐宰相的儿媳妇,搞不好把老房都得给气死,那可大大麻烦。当初老房就对和皇室联姻不怎么感冒,而李世民非要把女儿硬性嫁到房家,这下出了这么个烂事,老李家和老房家的脸都不好看。
如何安抚房家,让这件事对政局的影响最小才是李治真正来请教老皇帝的目的,而他在逐渐成为一位政治家的同时似乎淡忘了高阳,那个曾经梳着三丫髻的小女孩,那个曾经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捉蛐蛐儿的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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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自称“贫道”,见慧立和尚所著作《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干达婆,天龙八部之一,俗称飞天,一种以香味为食物的天神。
精舍,供养高僧大德的房子。后世有德居士也把自己修行的地方叫精舍。